3.簡短的班會

被訓斥的那天最後一節課是班會,班主任來晚了,班裏鬧成一片,班長的話完全沒人聽。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全場寂靜,然後哄笑。

寂靜是因為來者是班主任,哄笑是因為班主任前麵的頭發樣子奇怪,像是被什麼咬了一口,缺了一大塊。

他保持著氣憤的模樣,全班笑著笑著就安靜了下來,終於因為班主任那張嚴肅的臉又淪為了寂靜。

“不久前別的班發生把白磷放進同學的鞋裏的事件,不知道你們作何感想。”

“這是今天班會主題?”有個傻小子這時候問道。

“沒錯。”班主任似乎強忍怒火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但是都被他擋住了,看不到是什麼,似乎不滿意自己寫的主題,他又擦掉了。現在,黑板上什麼都沒有,他要繼續說話。

“每周一開完班會我就會下班,於是在班會前會關好窗子、帶好自己的物品,一下課就可以直接回家。這裏每個人都知道。就在剛才,我關窗子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一束火苗突然從窗縫裏竄出來,我沒來得及躲,被燒了頭發,還好不嚴重。你們不用強忍著笑,這正是你們所期望的吧。”

現在的班主任看起來有幾分可憐,像極了被戲弄的小醜。他繼續說道:“因為窗子是滑動式的,在這之前就有人在窗子上放了白磷。沒錯,你們不怕我發現。你們以為我根本鎖定不了目標,那你們可就錯了!真想現在就拿一塊鏡子給你們看看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別裝了,你們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你們。我不說出名字不是因為我不知道,倘若我說了,這件事就麻煩到了你們家長前來求情,求情的話還好,若是把化學用品都弄丟或是教育學生不當,這錯又歸咎到我身上了。你們都以為老師比你們傻是吧?我想你們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可以被稱為成年人,成年人證明你們現在所度過的日子我曾經也經曆過。傷害老師、傷害同學、傷害自己,你們究竟能不能順利地活下去並不取決於我,所以你們可要擺正自己的態度。當然,我並不是在挑撥同學之間的關係,你們自己心裏是清楚的。”

他頓了頓,環顧班級,我低著頭,不敢直視他。我想,成年人終究是不能惹的。

“化學實驗室就在我們班級對麵,所以一直是由我們班負責,我又放心地交給第四小組。那麼,第四小組的組長你別緊張,我並沒有說是你。那些實驗器材不可能擺在實驗台上。平日不用的時候都是放在櫃子裏鎖上的。同學們,不要一提到鎖就看張小霖同學,也許他可以撬開那個,但是他並不是今天下午來過我辦公室的學生。讓我想想……”他故作回憶的口氣略作停頓,道:“今天下午聽說班長來了一趟辦公室送作業,那時我在樓上剛下課因為回答學生問題沒及時回辦公室。還有小雅也來我辦公室可能是要請假。”說著,他轉向小雅,問:“小雅,是不是?”

小雅突然打了個哆嗦,說:“我就是想請個假。”

“那麼我該懷疑班長?還是你們兩個都在那裏放了那東西?”他突然這麼問道,讓所有人疑惑。原來他並不知道是誰,他隻是在尋找是誰幹的。除了被點到名的人以外,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

“老師,你憑什麼認定就是我們班的?你教了那麼多學生,別的班也有可能啊!”向來愛出風頭的人這時候也落不下。

“眼睛。”老師掃視著全班,“通過你們看我的眼神我就能知道是誰。”

“老師你這是宣揚迷信!”

“這不是迷信。一雙眼睛的狀態難道你們沒體驗過嗎?神秘的狀態、恐慌的狀態、猶豫的狀態……也許你們覺得這太片麵的,我隻能說這是表麵,通過眼睛就能看到內心,除非那眼睛沒有主人。”他慷慨激昂,仿佛突然忘記了被燒掉頭發的恥辱事情。

“今天班會結束,很遺憾,雖然我知道是誰,但是我還沒看到那雙邪惡的眼睛。誰要來挑戰我最好是光明正大的。”說完他推開門揚長而去。所有人長舒一口氣。然後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叫“耶”,仿佛是集體做了一件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沒錯,集體。

4.一隻的眼睛

此時車子已經停在醫院門診門口,早就電話通知過的女醫生拉我去眼科。那條路我閉著眼睛都知道,所以並不擔心會被樓梯絆到。

“怎麼搞的,這麼不小心。”女醫生是個性格善良的人,我對她印象還算不錯。

“我爸呢?”

“在做手術。”

“那個小女孩兒?”

“嗯,坐好,別亂動。”

“有人給那女孩兒捐獻眼睛?”

“嗯。”她這個答複有點猶豫,不知為什麼。

那麼說說這個小女孩兒吧,她是我家鄰居,很討人嫌的那種。雖然長得可愛,但是早就令她周圍的這些鄰居小孩討厭了。雖然表麵很樂意與她玩,服從她的指示,但是有各自性格的孩子怎麼肯服從與自己年齡相同的孩子呢?周末的那個早上我就看到那群孩子聚在一起了。注意,一旦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就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比如我小時候,如果不是同伴們相互提議,說不定不會把一個小孩兒領到無人的地方讓他一個人在那迷路。現在,那個孩子還沒有被找到。

說遠了,說那個周末的那些孩子。看到他們的樣子,也可以說看眼神就大概知道誰想出了什麼壞主意,要害的人自然是他們以外的人。是那個小女孩兒就一點也不奇怪了。也許他們是想讓她出車禍的,但是沒想到卻隻掉了一隻眼睛。但是,在他們心裏,死亡與一隻眼睛相比竟然是微不足道的。他們可以坦然地麵對那女孩兒被車撞死,卻無法忍受她丟了一隻眼睛。

不然,為什麼這些孩子突然在街上銷聲匿跡開始和大人一起出門了呢?為什麼他們突然安靜了下來呢?難道並不是女孩兒的眼睛?而是他們離家出走的那個同伴?總之,其中一個孩子離家出走了,這樣判定的原因是在臨走前留下了字條說“討厭這裏”之類的話,父母還在焦頭爛額地找。討厭這裏的話,他會喜歡哪裏呢?或許,他討厭的是沒人服從他的命令。

是的,我說過,他們都愛命令別人,卻不願聽別人命令。這樣的話,怎麼辦呢?他們還是小學生,隻會這樣為難自己而已。

“看燈光,我說看燈光。”女醫生的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我的左眼被一隻手掰著,努力向前看,前麵光線模糊,眼睛模糊的感覺似乎傳給了大腦。

“怎麼樣。”

“隻是角膜裂開了。再嚴重點你就完了。”她說,“怎麼搞的你?”

“你也知道,我們學校那破樓非得留著,就是那老樓的鐵門。有人從裏麵推,門上凸出來的部分就正好撞眼睛上了。當時雙眼就全黑掉了。”

“所以你也沒看是誰?”

“哪還有那心思……”經這麼一說,不覺就往另外一方麵想,不會有人想害我吧?

於是她幫我上了藥,用紗布包住了眼睛,我想,自己一定像極了海盜。我緩緩伸出右手去抓書包,卻落空了。

“剛開始可能會不適應,一隻眼睛確實不太容易控製距離。不過過些天角膜愈合就好了。”她說。

“謝謝。”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樓梯,執意不要她送。

家就在附近,似乎晚自習正好下課,不知道回家媽媽看到這樣的我會作何感想。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任何時候,多多少少,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一雙惡意的眼睛注視著我。我不一定會因此而受傷,但是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也不會讓我好受。所以,更多時候,我不願直視他人。我低著頭,裝作沒有看到、沒有注意到那些惡意的眼睛。

“沒關係吧?”

聽這聲音是方玶。

“沒什麼,過些天就好了。”我融入了放學的人群中,恰巧遇到了順路回家的方玶。

“我搞了個秘密基地。”

“我沒興趣。”無非是他幻想的擺滿標本的地方罷了。在我看來,方玶是並不喜歡標本的。小時候還是因為不敢捉蜻蜓別人一句“膽小鬼”而耿耿於懷才硬著頭皮做起了標本。這應該是他所討厭和害怕的才對,但是就是因為別人的看法,他就咬著牙做這種事情。現在,他似乎忘記的事情的始末呢。他隻想證明自己不是膽小鬼,一點都不怕蟲子。

比起我來,他更害怕別人的眼睛吧。

我們在夜晚違章過馬路,因為車子在這個時候比較少,不會有人等交通燈。我等一輛私家車從我前麵過去,許多人和那車離得很近,但是隻有我,被一隻手推了一下,我向前一步又向後退了。可是還是感覺被撞到了,整個世界都被掀翻了。

我死了嗎?

我看到了亮光,自己還沒死,我聽到有人叫我。是爸爸的聲音,一天進了兩次醫院,真是衰死了。

“如果被可怕的眼睛盯上了怎麼辦?”

“你胡說些什麼?”

“如果被可怕的眼睛盯上了怎麼辦……”我很害怕,一直很害怕的那些眼睛終於有所行動了。大人們卻不信收集眼珠的怪小孩會害怕眼睛。他們決不相信。

5.食堂的魚

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我隻有一隻眼睛的問題才導致了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到,還好沒受傷。但我以為,我是方玶要收集的下一個標本。之前推門撞到我眼睛的會不會是他呢?

趙星月把筷子戳進去,輕巧地挖出了那條鯉魚的眼睛,而且邊嚼邊說:“我奶奶說吃魚眼睛好,你們怎麼都不愛吃呢?”

“沒什麼味道。”方玶挖著魚的肚子。

我用筷子扒拉著米飯完全沒有食欲,因為一隻眼睛,吃飯變得困難起來,夾不到菜、找不到嘴是常有的事。

“想知道嗎?那個女孩兒的事。”

兩個人的目光讓我難受,但是我還是想說:“那女孩兒眼睛移植成功了。”

“哦。”雖然沒理我,但我確定他們聽到我所說的話了。

“不想知道眼睛的來源嗎?”

“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事。”趙星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