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想到,這門課我居然及格,總算畢業了。
我終於可以把野外指南和雙筒望遠鏡束之高閣了。看來,梅耶斯教授的課給我的唯一教益,隻是關於此人動作如何古怪滑稽的諸多軼聞,以及我的戲言:“我所修過最無價值的一課。”跟朋友和同事說起這些,聽者無不捧腹。
後來我結婚成家,生兒育女,也開始帶家人去我會發誓此生永遠躲避的遠足野營了。和家人在一起,我竟發現了一個我過去忽略了的天地。我們一家人一起學著辨認植物、昆蟲、化石、花朵、星星、樹木——甚至於鳥。多年置諸腦後的梅耶斯教授的那些課,不期然又回到我的記憶中。
那天晚上,我們在山腰紮營。我和妻秀莉及四個孩子饒有興味地看著一隻飛鳥上下周旋,像一具空中吸塵器般吞吃昆蟲。“這鳥叫做中美綠蚊霸翁,”我如此自然地說出它的名字,連我自己也驚奇,孩子們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
又有一次,我們全家徒步短途旅行。孩子們看見一隻鳥,翅膀像是受了傷,艱難地在地上一蹦一撲向前走,很為它擔心。我叫他們放心:“這是隻領行母鳥,正設法把我們從它的鳥巢引開。”我後來終於找出塵封的野外指南和雙筒望遠鏡,放入我的背囊。
我們在各地旅行時,我因曾跟梅耶斯教授觀察鳥類,所以能夠分辨在佛羅裏達州見到的灌叢鴉和在加利福尼亞州見到的暗冠藍鴉;而全家在國外的旅行,則因看到各種珍奇鳥類而變得豐富多彩,像亞馬遜的長腿鷹,加拉帕戈斯群島的藍腳鵜鶘,還有紅裏——這種涉禽大群棲息在非洲的湖沼,染紅了湖水。
然而,更使我想起梅耶斯師恩的,卻是每天在我家飼料盤和樹林邊見到的各種鳥類。一天,院子裏飛來一隻棕脅唧鵬,我趕快去把雙筒望遠鏡取來。正當我調校焦距細細觀察這隻一身三色美羽的鳥兒時,它宛轉唱起一支三個音符的歌,使我突然回憶起梅耶斯教授當年怎樣學它的啼嗚:“啼喀托,啼喀托”。這時,一股強烈的願望油然而生,我真想對老師說聲謝謝。是他預言“鳥兒準會偷走你的心,給你一生享用不盡的愉快”的。
我於是給母校打了電話,詢問他的近況。沒想他已在十年前去世。掛上電話之前,我問他可有後人。有的,老師有兩個女兒,一個在愛阿華,一個在馬裏蘭。“給她們打電話,”內心浮上無聲的催促。我撥通了電話。
“我希望向令尊大人道謝,”我在電話上說道,“不過,我是在多年之後才體會到他和他那門課的價值的。因此,現在隻能對你們二位說了。他使我領悟一個道理:越深入觀察世界,越能領略更多的美和更多的奇跡。”
老師還啟迪了我,使我意識到,隻要我們留意,自然界還有若幹重大的訊息向我們傳遞。那天,我看幾隻紫紅朱雀在我家的飼料盤上爭食,頓時聯想到自己像它們那樣,在上下班火車上與其他乘客爭搶座位的情景,不禁羞愧難禁。人非鳥雀,我下決心,今後不再爭搶。又有一次,我留心觀察一對黑額黑雁如何哺幼,於是記起它們從一而終的習性要是我們能聽得懂雁唳的含義,不知道可以知道多少長相廝守的秘密!說得更切題一些,我應該如何更加體貼,使我在自己時間久長的婚姻中多些關愛。另一天,我伸長脖子眺望一隊排作人字形飛過天空的遷徙中大雁,不由得聯想到,人類要實現自己的理想,最佳途徑就是幫助他人。我於是下定決心不再那麼自私,而應當向人生旅途中的同路人伸出援助之手。
“你們看見了嗎?”我向孫女傑茜卡和艾雪萊耳語。
“看見了,”孫女回答,“是哪一種鳥?”
“讓我仔細瞧瞧,”我說著舉起雙筒望遠鏡,然後開始描述這種胸前有赤褐色細條的黃羽小鳥。“依我看,這是翁鶯,”我試說出鳥名,“不過,我們還得查證一下。“不消一會兒功夫,我在野外指南中找到一張翁鶯雄鳥的圖片,讓孫女對照,看看像還是不像。
“就是它!”艾雪萊叫出聲來。傑茜卡則往枝頭那活像一抹陽光的鳥兒走近一點。翁鶯並不害怕,反倒向人麵對麵唱起了歌兒:“嘶喂咿,嘶喂咿”,仿佛在說:“甜蜜,甜蜜,甜蜜,瞧我多甜蜜!”
和煦的陽光穿過枝葉射下,勾勒出一人一鳥動人心魄的美景。這樣的畫麵,依我看,一定是上帝專為父母和祖父母準備的傑作。
翁鶯飛走了,祖孫三個也繼續往前走。我們沿著林中小徑一邊前行,邊閑聊,同時四下張望,看有沒有更多的美羽珍禽出沒。
“告訴我,爺爺,”艾雪萊攙起我的手問,“你那來這麼豐富的鳥類知識呀?”
“其實我的知識並不多,”我回答說,“而我所知道的那一點知識,大部分是從一位大學老師處學來的。”接著,我向孫女說起梅耶斯教授這個人,以及“此生最無價值的一課”。盲道上的愛
——張麗鈞
上班的時候,看見同事夏老師正搬走學校門口一輛輛停放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車。我走過去,和她一道搬。我說:“車子放得這麼亂,的確有礙觀瞻。”她衝我笑了笑,說:“那是次要的,主要是侵占了盲道。”我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說:“您瞧我,多無知。”
夏老師說:“其實,我也是從無知過來的。兩年前,我女兒視力急劇下降,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視網膜出了問題,告訴我說要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我沒聽懂,問是啥充足的心理準備。醫生說,當然是失明了。我聽了差點死過去。我央求醫生說,我女兒才20多歲呀,沒了眼睛怎麼行?醫生啊,求求你,把我的眼睛摳出來給了我女兒吧!那一段時間,我真的是做好了把雙眼捐給女兒的充足心理準備。為了讓自己適應失明以後的生活,我開始閉著眼睛拖地抹桌、洗衣做飯。每當輔導完了晚自習,我就閉上眼睛沿著盲道往家走。那盲道,也就兩磚寬,磚上有八道杠。一開始,我走得磕磕絆絆的,腳說什麼也踩不準那兩塊磚。在回家的路上,石頭絆倒過我,車子碰破過我,我多想睜開眼睛瞅瞅呀,可一想到有一天我將生活在徹底的黑暗裏,我就硬是不叫自己睜眼。到後來,我盲道上走熟了,腳竟認得了那八道杠!我真高興,自己終於可以做個百分之百的盲人了!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女兒的眼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有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在街上散步,我讓女兒解下她的圍巾蒙住我的眼睛,我要給她和她爸表演一回走盲道。結果,我一直順利地走到了家門前。解開圍巾,看見走在後麵的女兒和她爸都哭成了淚人兒……
“你說,在這一條條盲道上,該發生過多少叫人流淚動心的故事啊。要是這條人間最苦的道連起碼的暢通都不能保證,那不是咱明眼人的恥辱嗎!”
帶著夏老師講述的故事,我開始深情地關注那條“人間最苦的道”,國內的,國外的,江南的,塞北的……
我向每一條暢通的盲道問好,我彎腰撿起盲道上礙腳的石子。有時候,我一個人走路,我就跟自己說:喂,閉上眼睛,你也試著走一回盲道吧。盡管我的腳不認得那八道杠,但是,那硌腳的感覺那樣真切地瞬間從足底傳到了心間。我明白,有一種掛念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生命。痛與愛糾結著,壓迫我的心房。
讓那條窄路寬心地延伸,我替他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