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感恩父親4
善待他人
——巴拉克
在我12歲生日那天,他父親邀我一起到監獄去。他挨個進入每一牢房,給一個個犯人就診。對待那些人——他們大多是酒精中毒或肺炎——他也是非常講究,每檢查好一個病人都用肥皂洗手。在把聽診器貼到病人胸部之前,他用嘴把金屬聽診器嗬熱,仔細地用手掌按放聽筒圓盤,以使他的手指和拇指根部能直接貼到病人皮膚上。“你要接觸他們。”父親解釋說:“有時候這就是你所能做的,除了所有的需要外,他們需要的是同情。”
麵對有難度的診斷,父親總是微微地說些什麼:“看上去像是……”或“使我想起……”我當然不會答應這些具有修辭色彩的自言自語。但有一次我卻答應了。那是在急診室裏。父親正在給一位因車禍而致傷的病人檢查胸腔。他有幾根肋骨折斷。
“現在我們這兒有什麼?”父親輕聲自言自語道。“就像撐開的傘,裏邊的骨頭都斷了。”我大聲說道。父親把手按在我的手上:“他醒著,你知道,我肯定他聽到你說的話了。”
父親曾對我說;“許多時候,你什麼也不能做,但有一點除外——要多說些同情的話。”他認為,這對病人及他們的家屬有著極大的價值。
“為什麼每個人都得死呢?”我問道,“這不公平,要公平的。”他糾正道,“這是人的一部分。如果不這樣,那將更糟。人就像舊畫。它們可以暫時得到修複,但總要消失的。此外,人們比你想像的要勇敢得多。”在我15歲生日前,父親在診所裏倒了下去,兩天後便去世了。
自此以後,我開始了醫學生涯。大學畢業後,我到紐黑文的一家醫院工作。一次,一個患腿潰瘍的病人躺在檢查台上。我作了自我介紹。
“過去在特洛伊有個醫生。”他說,“和你的名字一樣。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大約20多年前,他治好我的腳氣。”此時此刻,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眼前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在跳動,在閃光。
“他是我的父親。”過了一陣後我說道。
“一位很好的醫生。”他說,“一個好人。”接著又說:“你認為能治好嗎,醫生?”
“行!”我對他說,“傷一定能治好,我可以保證。”回憶爸爸
——海明威
我至今不能忘懷的那個人是個善良、純樸和胸襟開闊的人……我們總是叫他爸爸,這倒並不是怕他,而是因為愛他。我所了解的那個人是個真正的人……
我這就給你們談談他的情況。
秋天,打野鴨的季節開始了。多虧爸爸對媽媽好說歹說,媽媽才答應我請幾個星期假,不去上學,這樣我又多逍遙了一段時間。……那年秋天,有許多人來同我們一起打獵。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加萊·古柏。我看過他拍的好多影片,他本人不怎麼像他所扮演的那些角色,他極其英俊,為人溫和可親,彬彬有禮,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生來就有的高尚氣度。我記得有一次打獵後我們決定去買些東西,進了一家商店,有一位老太太認出了古柏,要求他簽名留念:
“古柏先生,我是那樣地喜歡您的影片。您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因為您在所有影片裏都是一模一樣的。”古柏隻是笑了笑,簽好名後對她說:“謝謝您,太太。”
要是人家對一個演員講,他在各部影片裏都演得一模一樣,這很難說是恭維。可爸爸發誓說,古柏對話語中這種微妙的差別一向辨別不出來。我想未必見得。否則為什麼爸爸盡管很喜歡談關於這個老太婆的故事,可是隻要古柏在場,就絕口不提這事呢。
每當吃午飯的時候,菜都是用我們獵獲的野雞做的。爸爸總是同古柏久久地交談,不過基本上都是閑聊,談談打獵和好萊塢什麼的。雖然從氣質上來說,他們兩人毫無共同之處,但是他們的關係卻親密得融洽無間,他們兩人從相互交往中都得到了真正的歡樂,這從他們談話時的聲調、眼神,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他們周圍隻有妻子兒女,並無一個需要使之留下強烈印象的人,——這倒是很好的。本來用不著講這些,但要知道他們倆都是大人物,已習慣於出人頭地,有時是自覺的,有時是不自覺的。他們倆都是時代的英雄和崇拜的偶像。他們彼此從未競爭過,也沒有必要競爭。兩人那時都已達到了頂峰。
許多人都斷言,跟古柏在一起很可能會感到枯燥乏味。我雖然還是個孩子,我可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我也不認為他是“跟所有的人一樣”或者相貌雖然漂亮,但漂亮得很一般的一個來到好萊塢的“風度翩翩的先生”……
古柏用來複槍射擊非常出色,跟我父親射得一樣好,甚至更好,但是當他手裏握著一支普通的獵槍時,那種本來有利於射擊的鎮靜和信心,反而使他成為一個動作遲鈍的射手。爸爸的情況也是如此,如果他是個職業獵手的話,倒是出色的,但作為一個業餘獵手,卻是平凡的。的確,爸爸還有麻煩事,他的視力有問題,他要戴著眼鏡才能看清野雞,這需要花很長時間,結果本來輕而易舉就可射中目標卻變得困難了。這就像打壘球一樣,站在場地最遠的一個壘裏,一球飛來,遲遲不接,最後隻好在一個不可思議的跳躍中去接住球,而本來隻要及時奔過去就可輕而易舉地把球接住的。
這次到森瓦利來的還有英格麗·褒曼。我第一次看到褒曼是在一個星期天,她容光煥發,臉上簡直射出光來。我曾經看過她的影片《間奏曲》。那次是特地為我父親試映。她本人比在影片中要美麗得多。
有一些女演員能夠使自己的影迷在一段時間內對她們神魂顛倒。但是褒曼卻可使這種神魂顛倒持久不衰。
嗬!要走到她身邊幾乎是不可能的,像霍華德·霍克斯。加萊·古柏或者我父親總是團團地圍住她。看到他們當她在場時那種精神百倍的樣子,真是好笑。
秋天過去了,我必須回到基韋斯特,回到溫暖的地方,回到媽媽身邊,回到學校去了……
我滿十八歲了,已中學畢業,我想考大學,我在反複思考我的前途……
當然,我是有打算的,我在中學成績不錯,因此基本上可以考取任何一個大學……但是我最想當的是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
然而,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可以通過分析海明威的全部作品來求得答案。但歸根結蒂,有個最簡單的答案,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就是海明威本人,或者說是他身上最好的東西。然而要過海明威那樣的引人入勝的生活方式,就要在最困苦的情況下也能表現得輕鬆自如,高尚風雅,而同時又能賺錢養家活口,還必須有本事把這一切都寫出來。而要進入這種美好生活的通行證是天才,天才是與生俱來的。此外,還要掌握寫作技巧,這是可以學到手的。我決定當一個作家。今天我講這話很容易,可當時卻是極其困難的。
“爸爸,在你小時候,哪些書對你影響最大?”有一次在哈瓦那過暑假時我問他。
我的問題使爸爸十分高興,他給我開了一張必讀書的書單。於是我開始了學習。爸爸建議我說:“……好好看,深入到人物的性格和情節發展中去,此外,當然羅,看書也是一種享受。”
在哈瓦那度過的那年夏天,我讀完了爸爸喜歡的全部小說,從《哈克貝裏·芬曆險記》到《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有時,我也像爸爸一樣,同時看兩、三部小說。此後爸爸就要我閱讀短篇小說大師莫泊桑和契訶夫的作品。
“你別妄想去分析他們的作品,你隻要欣賞它們就是了,從中得到樂趣。”
有天早晨,爸爸說:“好吧,現在你自己試著寫寫短篇小說看,當然羅,你別指望能寫出一篇驚人的小說來。”
我坐到桌子旁,拿著爸爸的一支削得尖尖的鉛筆,開始想呀,想呀。我望著窗外,聽著鳥啼聲,聽著一隻雌貓嗚嗚地叫著想和鳥作伴,聽著鉛筆機械地在紙上畫著什麼所發出的沙沙聲。我把一隻貓趕走了,但立刻又出現了另一隻。
我拿過爸爸的一隻小型打字機來,他那時已不用這隻打字機了。我慢慢地打出了一篇短篇小說,然後,拿給父親看。
爸爸戴上眼鏡,看了起來。我在一旁等著。他看完後瞅了我一眼。“挺好,吉格。比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寫得強多了。隻有一個地方,要是換了我的話,我是要改一改的。”接著他給我指出了需要修改的地方,那是寫一隻鳥從窩裏摔了下來,突然,謝天謝天,它發現自己張開翅膀站著,沒有在石頭上摔得粉身碎骨。他講:
“你寫的是:‘小鳥驟然間意想不到地明白了:它是可以飛的。’‘驟然間、意想不到’不如改成‘突然’的好,你應當力求不要寫得羅裏羅嗦,這會把情節的發展岔開去。”爸爸微微一笑,他好久沒有對我這樣笑過了。“你走運了,孩子,要寫作就得專心致誌地鑽研,律己要嚴,要有想象力。你已經表明你是有想象力的。你已經做成功了一次,那你就再去做成功一千次吧,想象力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是不會離棄人的,甚至永遠也不會離棄。”
“我的天哪,在基韋斯特,日子真是難過,”他接著說,“不少人把他們的作品寄給我,我隻消看完第一頁就可以斷定:他沒有想象力,而且永遠也不會有。我回信時,總是在每封信上講明:要掌握寫作的本事,而且還要寫得好,那是一種很僥幸的機會,至於要才氣卓絕,就更像中頭彩一樣了,一百萬人中隻有一個人交此好運。如果你生來缺乏這種才氣,無論你對自己要求多麼嚴,哪怕世界上的全部知識你都掌握,也幫不了你忙。如果來信中提到什麼‘大家講,我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工程師。但是,我卻很想寫作’這類話,那我就回答他:‘也許大家講對了,您確實很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工程師,您還是忘掉想當個作家的念頭吧,放棄這個念頭會使您感到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