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今天領工資了都不高興?”出納員跟我開玩笑說。
“就這麼點錢啊,難怪外麵的人都說老師會打算。”我自嘲地說。
“我也想給大家多發點,可惜作不了主。”出納員笑了笑。
領到工資後,我猶豫了好一陣,決定欠人家的錢馬上還給人家,看望父母也必不可少,下個月的生活下個月再說吧。
回到老家已是黃昏,父親正坐在門口的長凳上,傍晚的太陽軟綿綿地照在他身上。由於患了帕金森氏綜合症,父親的右手不停地在劇烈顫抖。在父親腳邊,那隻老貓安詳地眯著眼睛打瞌睡。那一刹那,我發覺父親竟然這樣蒼老,老得讓我感到有些突然。父親才50歲,是艱難的生活加速了父親的衰老啊。看著老態畢現的父親,那個強悍結實的父親又浮現在眼前——兩百多斤的大青石,父親獨自把它背回家來當飯桌;四十裏山路,父親為了多打一擔柴曾經一天走兩個來回……
“爸”
我輕輕喚了一聲父親。
“三三回來了?”父親顫顫微微地站起來,仿佛麵對貴客一樣有些局促,“吃了飯沒有?”
“嗯——”我在父親身邊坐下來,欲言又止,把那隻老貓抱到膝上撫摸著,它的皮毛被曬得暖暖的了。
“工作怎麼樣?同事好不好?”父親也坐下來。
“讀書出身的,教書沒有什麼問題。同事還不熟悉。”我回答道,一邊把右手伸進褲袋裏,摸索著把一百元握在手心。
“要好好教書。”父親鼓勵我說,“教師隊伍出人才,縣委書記以前就是教書的,還有政法委的副書記以前也是當老師的……”
我想把那一百元錢拿出來,又沒有底氣把右手抽出來。太少了吧,才一百元,有些拿不出手。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低頭卻看見父親那隻不住顫抖的手。我內心一陣難過,於是用左手握住父親的右手。父親的手熱乎乎的,在一股無形的強力驅動著止不住地哆嗦。這隻手曾經無數次的揮動鋤頭,掌握犁耙,收割稻禾,拔除雜草;這隻手曾經握著我的小手寫過毛筆字,陪我打過乒乓球,也打過我的小屁股……這隻手在我的眼裏曾經是萬能的,現在卻連自己也無法照顧了,它的皮膚鬆弛而幹躁,靜脈一根根凸現著,彎彎曲曲的仿佛在向我展示父親所走過的一條條崎嶇山道。
“這個病不妨事的,就是抖動著難看,讓人笑話。”父親安慰我說。
我心裏一陣難過,咬咬嘴唇,把另外兩張五十元的鈔票也握進掌心。是說給父親治病用還是說給父親買水果?我正想著怎樣把錢交給父親時,母親回來了。母親老遠就看見我了,她用農村婦女特有的大嗓門嚷道:
“三三回來了!我去買魚來,今天街上有大草魚賣!剛才那個人叫我買我還沒有買,那麼大的魚怕吃不完呢。早知道你要回來,我就買了。”
“媽,我這裏有錢。”我趕緊站起來,把那三張鈔票遞給母親,“你拿去買菜吧,我們發工資了。”
“發工資了?你們多少錢一個月?”母親大聲問道。一個農婦,她的兒子成了中學教師了,用過時的話來說是“吃國家糧”了,這對她是有足夠的理由自豪的。而我,卻感到很窘迫。
這時,鄰居陳大嬸也過來打聽道:“你們多少一個月?”
“當老師有什麼錢,幾百塊。”我吞吞吞吐吐地說。
“有幾百塊就夠了,農村裏掙錢好難呢。再說你們那個是月月有的,旱澇保收,到老了還有工資拿——嘿!才興哥,秀金嫂,你的兒子有出息!”鄰居的話說得父母笑逐顏開。
“你的錢你拿回去,自己存起來,不要亂花——將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買房子,娶老婆……”母親一邊說著一邊要把錢塞進我的口袋。
“你拿去買菜吧,我有錢!”我試圖把母親地手擋住。
“你拿著吧,兒子孝盡老人的錢,應該要的。”鄰居插話道。
“我們還能幹活,不能幹活了那是要他養的。”母親不由分說地把兩張鈔票塞進我的口袋,認真地說:“我隻拿50元去買菜,多了我不要。”
後來,我離職做生意時,父母資助過我本錢;我去外省找工作時,父母給過我路費;再後來我境況稍有好轉,開始買地建房,父母來給我守過工地……現在我在一所條件優越的私立學校工作,每月工資超過三千,父親卻不在人世了。
父親一輩子都在為我付出,而父親在世的日子,我隻是象征性地孝敬了兩位老人50元錢,其中大部分還充當了款待兒子的菜金。
每次想起父親,我就感到十分慚愧——對那三十年的父愛,兒子的回報率是零。父親的恩惠
——薑夔
他從來不相信算命、預測之類的玩意兒,但他還是來到這個號稱“明鏡長老”的僧人麵前。這個老僧雖然瘸著一條腿,卻是家鄉縣城頗有名氣的人物。
他沉重地歎息著,訴說自己的不幸:幾乎打懂事時起,就沒人關心他、愛護他、幫助他。長大後高考落榜、恰遇下崗、妻於離異……世界對他來說冷得像個冰窖。他憤世嫉俗,悲觀厭世,看破了紅塵。
老僧靜靜地聽著,微眯著的老眼滿含玄機。他講完了,眼巴巴地等待著老僧為他指點迷津。老僧慢悠悠地捋著胡須問道:“這世上真的沒誰在意你、關愛你嗎?”
“沒有。”他堅定地搖著頭。
老僧似乎失望了,眼中凝滯著一層悲哀。良久,才舉起指頭提出三個疑問。
第一問:“打從兒時上學到18歲高中畢業,這期間真的沒人照顧你、負擔你的生活費和學雜費嗎?”
他一怔,想到自己蹬三輪車的父親。上小學六年,不論風霜雨雪,都是父親嗬護接送。母親早早去世,父親又當爹來又當娘,為他洗衣做飯,把他拉扯大。父親十年沒添新衣,寒冬臘月裏,雙腳凍得紅腫流血還在蹬車為他掙學費。父親說:“再苦也不能誤了孩子讀書……”
第二問:“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病有災。你生病的時候,難道也沒人坐在你的床邊?”
他臉紅了,仍然想到自己的父親。那年上高二,他得了急性腎炎,在醫院躺了一個月,父親日夜守護在他的身邊。為了湊齊住院費,老人家還偷偷地去賣了血,當醫生懷疑他是腎衰竭時,父親哀求醫生說:“隻要能治好我兒子,我願意捐腎……”
第三問:“當你落榜、下崗、婚姻變異遭受挫折磨難時,真的沒人與你共度難關?”
我低頭無語,還是想到自己的父親。落榜時,他在家躺了三天,父親硬在他的身旁坐了三天,好言好語寬慰他,好茶好飯送到他手邊。下崗那年,父親掏出自己積攢的兩千元錢,幫他租了一間書報亭……
他抬起頭遲疑地對老僧人說:“可是……他、他是我的父親呀!”
老僧問:“父親的恩惠就可以不算恩惠嗎?”
這一問,像重錘敲擊他的心靈。是呀,他真的從沒把父愛當一回事兒,在他的心目中,父親對兒子的恩惠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他想起自己讀初一時同父親拌嘴負氣出走的事。那天,他在街上遊逛了一天,餓得眼冒金星,他向賣饃的街坊大伯討了一個饃,居然感激涕零地說:“我一輩子忘不了您的恩情……”父親的養育之恩難道還不如一個饃?
老僧人說:“孩子,學會感恩吧——一個連父恩都不記得的人,怎會記得蒼天給你的雨露、大地給你的五穀?怎會記得朋友移到你頭頂的傘、路人給你的笑容?還有小鳥對你的歌唱、微風給你的愛撫……”
他麵紅耳赤,慚愧地向老僧作一長揖,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