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幻詼諧小說——鏡花緣(2 / 3)

五彩繽紛的海外世界

《鏡花緣》是清代繼《紅樓夢》之後的又一部奇書,它熔學術和文學於一爐,展現了一個奇異獨特的藝術天地。其中,主人公唐敖海外遊曆的部分,極富特色,一直被認為是全書的精華。這些部分透過奇奇幻幻的描寫,向人們展示了一個五彩繽紛的海外世界。

這一海外世界並非作者憑空臆造,大都取材於古老的《山海經》和一些誌怪小說。《山海經》的特異處,在於它用怪誕之文把地理博物、巫術神仙、奇禽怪獸、神話傳說交織在一起。因為《山海經》並不注重敘事性,所以很少有完整的情節敘述,但它的影響極為深遠,激發了後世許多文人的想象力,像《博物誌》、《述異記》都顯然受其啟發。

《鏡花緣》的特異之處則在於以《山海經》中記載的異國風物為引子,盡想象和發揮之能事,寄托理想,諷喻現實。譬如第九回中唐敖吃了一種青草後,說道:

聞得海外鵲山有青草,花如韭,名祝餘,可以療饑。

這句話直接引自《山海經·南山經》:“南山經之首曰鵲山……有草焉,其狀如韭而青華,其名曰祝餘,食之不饑。”再如第十五回中唐敖諸人解救的人魚,說道:

魚鳴如兒啼,腹下四隻長足,上身宛似婦人,下身仍是魚形。

顯然出自《山海經·北山經》:“其中多人魚,其狀如魚帝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食之無癡疾”。又如《鏡花緣》中寫唐敖看到一鳥,說道:

其形似鴉,身黑如墨,嘴白如玉,兩隻紅足,頭上斑斑點點,有許多花紋。

與《山海經·北山經》中關於精衛鳥的記載完全一致:“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

唐敖最終隱逸的地方“蓬萊山”也可在《山海經》中找到依據。如果《鏡花緣》對於《山海經》中神話傳說的運用僅限於此,那它就跳不出用典和考據的圈子,也就沒有什麼特色可言,作品就失去了其現實意義。

但是,作者的意圖是要借學問馳騁想象,寄托理想,諷喻現實,因此它就不能拘泥於神話的原有麵貌,而是要為己所用,賦予其新的內涵和社會意義。

根據《山海經》中提到的點滴國民特征,擴張幻想,渲染誇張。唐敖遊曆海外所經過的30餘個國度,都是《山海經》中提及的,雖然“《山海經》所記海外各國,非異形即異秉”,但是作者在濃墨重彩描述“異形”的同時忽略了“異秉”的詳細描述,致使《山海經》的故事性畢竟不強。

而《鏡花緣》不僅從“異形”生發開去,更能抓住《山海經》中點滴的“異秉”特征,從我國固有的眼光以及當時社會現實出發,對於異國的風土人情進行一一審視,並作出自已褒貶取舍的評價和抉擇。

《鏡花緣》對其他國民從“異形”到“異秉”的發現,從淺層次的差別到較深層次的差別,是認識的深化過程,所以,使作品有自己的對於海外諸國的認識,更借描寫“秉性”譏諷時世,表達了理想。例如《鏡花緣》中惹得人們議論紛紛的君子國,《山海經·海外東經》寫道:

君子國在其北,衣冠帶劍,食獸,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讓不爭。

《大荒東經》中也有寫道:

有東口之山,有君子之國,其人衣冠帶劍。

《鏡花緣》抓住“好讓不爭”這一特征,充分展開了想象的翅膀,在君子國,人們看到了這樣的景象:市上做買賣的,賣的要低價,買的卻偏出高價,賣者一再降低,買者一再抬高。

這樣的“好讓不爭”雖然有些反常,卻是對當時社會上好爭不讓,缺少君子風度的一種反襯。

另外,作者通過這種調侃式的反傳統理性的市場秩序,對現實生活中人們的價值觀念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如黑齒國,在《山海經·海外東經》中僅有“為人黑……為人黑首”的簡要描述。

作者由其異乎尋常的“形”生發開來演繹出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故事。《鏡花緣》第五回中,黑齒國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眉,一身紅衣,更覺奇黑無比。

多九公對這個國度有很深的偏見,可是當他走進城去,卻意外地發現國人禮節甚明,尤其是當他與兩名黑女談文的時候,又大為出醜,這才醒悟“以貌取人”的謬誤。他的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此時一路看來,隻覺個個美貌無比,那種風流儒雅光景,倒像從這黑氣中透出來的。細細看去,不但麵上這股黑氣萬不可少,並且回想那些脂粉之流,反覺其醜。

以至多九公在兩位黑女麵前自稱晚生,而且不但毫不委屈,並且心悅誠服。

以上兩個國家是作者著力描寫並寄寓理想的國度,故事都本源於《山海經》。但是作者並不固於《山海經》故事的局限,而是大膽以其為本,引用別書中的描述。例如大人國,作者就舍棄了《山海經》的源頭說法,取《博物誌》中記載的點滴特征,擴張想象,展開故事情節。

《山海經·大荒東經》和《海外東經》中有“大人國……為人大,坐而削船”的描寫,而《博物誌》這樣描述:“大人之國,其人孕三十六年生,其兒則長大,能乘雲而不能走。”

《鏡花緣》抓住了“乘雲”的特征,寫出此國好人即使是乞丐,也足登彩雲。如果是壞人,像那個頭戴烏紗身穿圓領的官員,雖用紅綾圍著腳下,卻掩蓋不住腳下那種惡雲的晦氣色。

這一諷刺寄寓了作者的善惡自能明鑒的願望,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以上都是作者著力描述的國度,對於在遊曆中起穿插作用的國度,作者往往由其簡要生發開去,作一些漫畫式的誇張。

如長臂國在《山海經·海外南經》中有“捕魚水中,兩手各操一魚”的記載,李汝珍筆下的長臂國則是因為該國人遇到錢財,該伸手時伸手,不該伸手時也伸手,久而久之,兩臂就有兩丈長了,在隨意談笑中諷刺了人性中貪婪的一麵。

僅用其國名的含義演繹故事情節,借題發揮,無中生有。為了達到譏時諷世的目的,僅僅用古書中的記載是遠遠不夠的,必然要加入自己的想象發揮,這樣一來不僅構思奇幻,境界也寬泛了好多。

《鏡花緣》中還有淑士國的故事。《山海經·大荒西經》中提到這個國家,僅僅一句話:“有國名淑士,顓頊之子。”

作者僅依據“淑士”兩字,營造了一個城門石壁上鐫著“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對聯的國度。而國中人個個說話、做事都文縐縐、酸溜溜的,就連跑堂的也是“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

雖滿嘴“之乎者也”,實際上目光短淺,誌趣低下,可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淑士城這種情形,令人難以接受,作者由此諷刺了以淑士自我標榜,實則被八股文扭曲了靈魂的知識分子可笑又可悲的精神境界。

白民國也是作者運用這種手法諷刺的一個國度。《山海經·海外西經》寫道:“白民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千歲。”

《鏡花緣》完全拋棄了這些白民國的表麵特征,而是由“白民”兩字生發開來,國民形象十分美好,“無老無少,個個麵白如玉,唇似塗朱,再映著兩道彎眉,一雙俊目,莫不美貌異常”,白民國的環境也是一片潔白。

而其國民卻徒有其表,才是作者寫作的目的和重點。如白民國一位私塾先生把“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讀成“切吾切,以反人之切”。

在《山海經》裏,這些國度隻是一個地理方位,敘述稍多的也不過是一個國民特征,而在《鏡花緣》裏,我們看到了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奇異國度,奇異風情。它們雖然跟《山海經》有著淵源關係,卻早已脫離單純的獵奇色彩,而是揭露和諷刺了人情世態的種種醜惡現象,同時也描繪了作者的社會理想。

[旁注]

《述異記》 南朝梁時期著名文學家任昉編寫。題材廣泛,有神話傳說、山川地理、古跡遺址、民間傳說、曆史掌故、奇禽珍卉等,內容相當龐雜。其中資料類的條目,與張華《博物誌》相近,但比《博物誌》資料豐富。都將曆史上數種說法加以排列,再做取舍。

精衛 本名“女娃”。相傳是太陽神炎帝的小女兒,後來駕小船到東海去玩,突然海上大浪,幼小的女娃來不及做法,就被海浪吞噬了。女娃的哀怨和不平化作一隻精衛鳥。棲息在西方發鳩山上的森林裏,然後開始它一天的工作,銜取一顆小石塊,或是一段寸餘長的樹枝,投入當年溺水的海麵上,發誓要把東海填平。

《博物誌》 誌怪小說集。西晉時期張華編撰,分類記載異境奇物 ﹑古代瑣聞雜事及神仙方術等。內容多取材於古籍﹐有山川地理的知識﹐有曆史人物的傳說等﹐其中還保存了不少古代神話材料。如所記八月有人浮槎至天河見織女的傳聞﹐是有關牛郎織女神話故事的原始資料。

烏紗 烏紗帽原是民間常見的一種便帽,官員頭戴烏紗帽起源於東晉時期,但作為正式官服的一個組成部分,卻始於隋代,興盛於唐代,至宋代時加上了雙翅,明代以後,烏紗帽才正式成為做官為宦的代名詞。

八股文 也稱“時文”、“製藝”、“製義”、“四書文”等,是明清兩代考試製度所規定的一種特殊文體。八股文專講形式、沒有內容,文章的每個段落死守在固定的格式裏麵,連字數都有一定的限製,人們隻是按照題目的字義敷衍成文。

私塾 我國古代家庭、宗教或者教師個人所設立的教學場所。它在2000多年的曆史進程中,對於傳播祖國文化,促進教育事業的發展,培養啟蒙兒童,使學童在讀書識理方麵,起過重要的作用。

[閱讀鏈接]

女兒國是《鏡花緣》中作者大力刻畫的國度。女兒國的原始根據雖然也出自《山海經》,而內容卻完全是李汝珍的創造,可以說與《山海經》沒有多大關係。關於女兒國,《山海經·海外西經》寫道:“女兒國,在巫鹹北,兩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