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文學典範——儒林外史(2 / 3)

此時,一個廚役在端菜上桌時,由於抬頭看戲,走了神,忘其所以,把盤子裏的粉湯和碗一齊打在地上。恰好兩隻狗趕上來吃,他又急又氣,一隻腳向狗踏去。想不到用力太猛,狗未踢著,倒把一隻鞋踢脫了。

鞋踢起有丈把高,的溜溜地滾到一桌宴席上,把一盤豬肉心的燒賣和一盤鵝油白糖蒸的餃兒以及一大碗素粉八寶攢湯打得稀巴爛,把一個正在伸著筷子到嘴邊的陳和甫嚇了一大跳。

這些情景,不管是走滑腳的老鼠,還是新婚的蘧公孫,不管是端菜的廚役,還是宴席上的客人,都是無法料到的,但它們不先不後地闖了起來,因而造成了氣氛的突變,打破了正常的平靜,引起了環境的遽變,從而產生了人和環境的不協調,這就形成了滑稽,引起人們情不自禁地發笑。

喜劇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範疇,有著不同一般的意義。喜劇絕不是指庸俗膚淺的“噱頭”、逗樂,正如清代戲劇家李漁說,喜劇“於嬉笑詼諧中包含大文章”。

喜劇的審美效果是笑,它是在欣賞者生理上的集中反映,和喜悅的心理相聯係,具有深刻的社會內容。喜劇是對社會生活矛盾的特殊反映,它使人在大笑之後感到一種震撼,繼而引起對人生、對社會的嚴肅思考,並從中悟出某種哲理。

例如,在《儒林外史》中,作者以諷刺的筆調,描繪了貪官汙吏、劣紳惡棍、腐儒蠹祿的醜惡形象,他們是可笑的、卑鄙的。讀者看後在笑聲中而引起深思,對封建社會的落後愚昧的狀態感受到重重苦澀。

喜劇“寓莊於諧”,在懲惡揚善方麵,有著十分有效的道德力量。喜劇性的審美意義正在於它能讓人們在笑聲中看到舊世界、舊事物內在的空虛和無價值,同時也增強追求美的願望。

笑的批判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批判,比一般的批判更有道德作用:一方麵它好像一把手術刀,幫助沾有惡習的人剜去思想上的毒瘤;另一方麵喜劇又好像一支預防針,讓健康人增強免疫力。

用誇飾的手段,突出地表現藝術形象的特性。在《儒林外史》中,為了表現滑稽,就采取過誇大的手法,又采取過縮小的手法。

第六回寫嚴監生臨死時不肯咽氣,老是伸出兩個指頭,眾家人不知其意,隻有他的小老婆懂他心思,原來由於燈盞裏點了兩根燈草,怕費了油。所以等他小老婆挑掉一根後,嚴監生把頭點了一點,立即斷了氣。

這裏寫土財主因怕費油而不肯咽氣,顯然是誇張之筆。但這種誇張隻是限於怕多點一根燈草,因而乃是一種縮小的寫法,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土財主的吝嗇。

第三十八回寫郭孝子萬裏尋父,深山遇虎,一跤跌倒在地,不省人事。老虎卻不吃他,用鼻孔對著郭孝子臉上聞,不料老虎的一根胡須戳進郭孝子鼻孔裏去,戳出一個大噴嚏來,把老虎嚇了一大跳,忙轉身跑了,跌到深澗中摔死。

這種描寫,顯然是一種誇大,它幾乎達到荒誕的程度,給人以異常滑稽的感覺。

《儒林外史》的誇飾語言洗練而富於形象性,常以三言兩語,使人物“窮形盡相”。如第二回中寫夏總甲:

兩隻紅眼邊,一副鍋鐵臉,幾根黃胡子,歪戴著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簍一般,手裏拿著一根趕驢的鞭子,走進門來;和眾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

這樣,一個自高自大的小土豪形象就活現在麵前,貼切而自然。這種“誇飾”手法,描寫了荒誕的或奇特的人物、事物,產生了笑的效果,給人一種滑稽的美感。

真實性與喜劇性的結合。《儒林外史》通過精確的白描,寫出“常見”、“公然”、“不足為奇”的人事的矛盾、不和諧,顯示其蘊含的意義。作家“秉持公心,指摘時弊”,以客觀的態度去處理事物,不以主觀偏見去閹割對象的豐富內容。

它不因為顯露描寫對象的喜劇性特征、突出它們可笑的一麵,而忽視對象的客觀整體內容。因而使人物既可笑,又真實;使諷刺既辛辣,又深刻。

書中的人物有原型,許多人情世態都是當時的一些社會現象,作者將其歸納、整理,以客觀的態度去處理事物,不公開作褒貶,真實地、生動地描繪出儒林中可笑、可惡的情態。

例如匡超人就是一個典型。他本是一個善良淳樸的農村青年。因家貧上過幾年學便輟學了,流落杭州以拆字賣卜為生。幸好馬二先生資助才能一麵努力讀書一麵殺豬、磨豆腐維持生計養活父母。但自從聽了馬二先進的“訓導”之後,還漸癡迷舉業,後來入科場,取秀才,以“名士”身份參與衙門中的營私舞弊、敲詐勒索。

入京後,不但不思悔改而且越演越烈,停妻再娶,忘恩負義,而恬不知恥地說:“戲文上的瑩狀元招敖中相府,為佳話,這又何妨?”

這種真實地描寫,揭示了科舉製度怎樣使樸實敦厚的青年人變成醜惡、卑鄙的文痞子。

還例如胡屠戶。胡屠戶雖然居於下層,但生有一副勢利眼。他女婿範進想參加考試,他一口啐在範進臉上,罵範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什麼“中舉的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奚落範進尖嘴猴腮。

等到範進中舉、歡喜成瘋後,眾人為胡屠戶出主意,叫他猛打範進一巴掌,就可治好範進的瘋病,胡屠戶卻又說,他女婿如今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

然而,當範進狂叫“中了!中了!”時,胡屠戶終於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什麼!”

一個嘴巴打將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地笑。果然這一打就把範進打好了。這時,範進回家走在前麵,胡屠戶走在後麵,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

範進中舉前,胡屠戶對他譏諷蔑視;範進中舉後,胡屠戶對他媚態可掬,表現了胡屠戶對待同一對象的先後不同態度。這種自己摑自己耳光的行徑,顯示出一副滑稽醜,而引人發笑。

總之,《儒林外史》運用把相互矛盾的事物放在一起,突出它的不合理的諷刺手法,其諷刺藝術不僅分寸掌握恰當,而且能將矛頭直接指向罪惡的社會製度,而不是人身攻擊,體現了現實主義諷刺藝術的高度成就。

《儒林外史》所達到的喜劇藝術成就,在當時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旁注]

中舉 科舉時代稱鄉試考中為中舉。在明清時期,稱鄉試中試的人為“舉人”,也稱為“大會狀”、“大春元”。中了舉人叫“發解”、“發達”,簡稱“發”。習慣上舉人俗稱為“老爺”,雅稱為“孝廉”。

程晉芳 (1718年~1784年),清代經學家、詩人。1771年進士,由內閣中書改授吏部主事,遷員外郎,被舉薦纂修《四庫全書》。著述甚豐,著有《蕺園詩》30卷、《勉和齋文》10卷等。

知縣 古代官名。秦漢時期縣令為一縣的主官。唐代稱佐官代理縣令為“知縣事”。宋代常派遣朝官為縣的長官,管理一縣行政,稱“知縣事”,簡稱“知縣”,如當地駐有戍兵,並兼兵馬都監或監押,兼管軍事。元代縣的主官改稱“縣尹”,明清時期以知縣為一縣的正式長官,正七品。

文曲星 星宿名之一。我國神話傳說中,文曲星是主管文運的星宿,文章寫得好而被朝廷錄用為大官的人是文曲星下凡。一般民間認為民間出現過的文曲星包括範仲淹、文天祥、許仙的兒子許仕林。文曲星屬癸水,是北鬥星,主科甲功名,文曲與文昌同屬為福星,代表有文藝方麵的才能或者愛好文學及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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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成書後,開始僅以抄本流傳。第一個刻本是作者死後10多年,由金兆燕在揚州任官期間刻的,但是此刻本至今尚未發現。現存最早的刻本是1803年的臥閑草堂本,共56回,最末一回與全書的主題思想和寫作風格大不相同,顯然不是出於吳敬梓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