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軍刀六事·月白(1 / 3)

月亮正在漸漸逼近這座城市。

一輛藍色馬自達在仿古街一路穿梭,停靠在東城裏遠近聞名的“六把刀”古董店門口。

然而深檀木牌子上拓的幾個大字,分明是“照臨刀具”。你若隻是路過此地的行者,準會以為這地方是賣些刀子鑽頭的機械店。

可是東城裏,知道點門路的人都曉得,這裏,藏一些真正的,好東西。

馬自達裏坐著的年輕男人卻全然沒有些敬畏神色。他有點不耐煩地按按喇叭,衝著黑漆漆的雕花窗子探頭:“老爺子,我來接你了。”

“刃寒,你老是這樣毛毛躁躁,咳咳……”門嘎吱一下推開,一個老者負著手,弓著背,走出來,他穿了一身土黃色的野外行軍裝,腰裏別著一根白晃晃的東西。

“老爺子……伍,大,爺。”被叫做“刃寒”的年輕男人搖搖頭,長歎一聲。“叫我清明節前夜開車接你去上墳也就罷了。能不能別帶這麼不吉利的東西。我這還開車呢。”

“你懂什麼。”老伍溝壑縱橫的臉嚴肅地板起來,像寶貝似地捧起那根白色的東西。“這,是真正的好物。上墳就是要早起,我老人家一把骨頭,咳,咳……都能起來,你個年輕娃子,有什麼好抱怨的。”

“得得,”邵刃寒滿眼鬱悶,看老伍把那根白東西小心翼翼放進後備箱裏,探手開了車門,迎老伍上去。“安全帶在這兒。”邵刃寒側手給老爺子係好了,又下意識盯盯後鏡,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月亮在前方的半空中顯得格外地大,像一張白紙糊在天上。白紙上還粘著淡淡水痕。柏油路灰藍,深邃,白色的線映照著白色的月光。路邊的樹影影幢幢,像被遺失在城市裏的山魈野鬼。

“柳生……用的還舒坦?咳,咳……”老伍就在這灰氣彌漫的夜色裏張口。

“我又不能拿它切菜。”邵刃寒翻了個白眼,摁開了音樂,唱的卻是老人家愛聽的“天涯海角覓知音”。“我娘不讓我掛起來,非扔進倉庫,扔進倉庫也就罷了,自己個兒每天去擦擦看看。”

老伍哈哈大笑。“真該登門拜訪邵小姐——邵小姐也老了啊。”

“哎我說,老爺子,你的店不是叫‘六把刀’麼。這刀——”邵刃寒皺皺眉頭,打了方向盤一路左轉。“算上柳生,哪怕再算上你那斧子。我怎麼數都是五把啊。”

“第六把?你剛看見了,你這不還嫌棄呢麼。”老伍渾濁的眼睛裏掠過一絲老人常有的,覺得好玩兒的狡猾。他幽幽回頭,蒼老粗短的手指頭往後一指。“喏,不是在後備箱裏……”

邵刃寒後背一涼。嘎吱一下踩住了刹車。

“那紙糊的玩意兒?”

“小後生不識貨——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那五把砍人,這一把,砍鬼神。”

“嘁,跳大神的玩意兒。誰信啊。”刃寒頗為不屑,手按上方向盤,對著空氣鳴了鳴喇叭。

“你啊。”老伍搖搖頭,看著迷濛的夜色,幽幽道。“二十年前,有整整一座城的人,誰也不信月白。

——後來城和城裏的人,一夜之間,化成了一把骨灰。”

Chapter1,寄生鬼神

我有個戰友,戴眼鏡。

他因為這眼鏡兒,老是被我們笑話。後來我才知道,他的書卷氣不是假的,他居然是個民俗學家。雖然知識分子手腳笨的很,他卻每每激動得渾身發抖,總要跟美國鬼子決一死戰。我們一致認為,叫他開著直升飛機,去做人體炸彈,他都肯。

他的名字叫查此平。我們都叫他老查。

老查和別的兵不一樣,他從來不去嫖。每次大家去花姑娘地幹活的時候,他就靠在門口,扔搶一坐,長籲短歎。我當時年輕好事兒,就坐邊兒上問問。

所以說,人這東西挺有意思的,一個本來沒什麼值得記住的人,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之後,我就深深地記住了他。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戰火還沒燒到眉毛之前,民俗學界開始偷偷流傳一份關於“庫瑪麗(Kumari)”的史料。

在尼泊爾,有一位肉身神靈。

傳說尼泊爾馬拉王朝(約12至17世紀)的末代國王Jayaprakash Malla,常常與女神玩擲骰子遊戲。女神告誡說,不能讓其他凡人看到自己,國王恪守。然而卻有那麼一天,王後卻尾隨國王走進了宮室。女神大怒而去,降諭說,不再現身保護國王和國家。

國王費盡周折,苦苦哀求,女神才終於鬆口,說自己以後隻會附身在尼瓦爾人釋迦族女孩身上。從此以後,每任國王都會尋找合資格的女童,尊其為庫瑪麗女神。

少女成為女神的化身,深居簡出,受民眾膜拜。相傳少女初潮來臨,或者受傷流血的時候,女神就會從女童的身體中離開,尋找下一位合適的附體者,尼泊爾的國王和民眾,也就開始尋找下一任“庫瑪麗”。

也有傳說講,每一位卸任的“庫瑪麗”,都人生悲慘,甚至禍及身邊的人。

這一天,老查所在的民俗學研究室,就收到了這樣一份傳真。

“庫瑪麗?”三個字的標題顯然引起了每一個人的注意,大家圍了一圈兒,注視著這風頭正勁的學術熱點。——印在黑乎乎的這一頁紙上。

“這倒是個挺不錯的點,你說呢,查君?”老查的胳膊肘被撞了一下,他趕緊哂笑著點點頭。當時的老查可不老,作為一個實驗室裏新來的年輕人,他隻能對每個人都客客氣氣,畢恭畢敬。

雖然他心裏想的是“已經被曝光的這麼充分了,還有什麼可挖呢。”

其後的整個下午,他們都在會議室裏,試圖挖出一個新的研究方向,以便於申請經費,解決這一年的補貼。

然而,現在,擺在他們每一個人麵前的問題是:現在是晚上17時28分,會議陷入了僵局,而申請經費的截止時間,是明天中午12點。

“國家辛辛苦苦培養你們。居然連一個新的方向都找不到!”山田所長拍了桌子,會議室裏一片死寂。此時還太年輕的老查,卻因為太累,成功地溜了號。

“你從遙遠的地平線來,帶著江離與艾草……”

“你從黑色的深海而來,帶著風聲與月光……”

他的腦子裏,該死的開始彌漫老媽總是唱給他聽的童謠。老查和這些高貴的學者不一樣,他來自一個貧窮的村寨。這是他一直在意,也是同行一直隱隱不齒的地方。

“查此平君。”山田所長很快就發現了他的走神,叫了他的名字,老查立馬打了個激靈。

“在!”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陷入了猶豫。“查某在想……在聯想!……日本民間也有一些村寨,供奉巫童,這個,是不是可以做類比研究?”

滿座的視線全都轉向他。他急中生智脫口而出,胸口起伏的呼吸還沒穩,就遭遇了大家視線的禮遇。

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老查暗自叫苦,隻得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們……嗯,對了,是這樣,巫童和‘庫瑪麗’一樣,也是有任期的,也是選取年輕少女,保佑一方生靈。我們可以在這裏找到原始部落的‘肉神’崇拜!這是可以做研究的!為此,我們需要實地勘察,我們需要一些經費,支持我們的勘察和研究!”

沉默三十秒。

會議室裏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

“查此平君,這個神聖的使命交給你了!”

自然是推脫不掉的,他在滿席祝賀當中起身握手,身後結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去那種地方?那種地方怎麼能去……

相傳巫童身上,有的,真的是神靈附體。

而另一些,附在他們身上的,是惡靈。

Chapter2,村名妄言

攤開地圖,老查選中的那個村子,名字奇怪,叫“妄言”。

奇怪的不僅僅是名字。

妄言村一直有輝夜姬的傳說,據說天神的馬車接走輝夜姬的地點,就在妄言村。這剛好與“庫瑪麗”遙相呼應。

村子的地方很偏僻,海拔比周圍要高,依太平山而建。太平山,是四周十幾個村落共同的祖墳。

妄言村的最高點,就是山頂,那裏坐落著一個神社。神社的香火一直旺盛,卻有著一堵殘破的牆,這麼多年以來,都沒人去修整。傳說,那是死人的出口。

種種奇特,最有意思的,還是神社裏,供奉的是一個人。

如你所知,一般的日本神社,供奉的都是古鏡、勾玉之類的神器,而妄言村這一帶卻不同。十幾個村落聚集成一個以妄言為中心的整體,每隔幾年,會甄選出一個孩子,作為輝夜姬在人間的寄生肉體——至少村民們如此相信。孩子長大成熟,就再選下一個。

甄選孩子的過程嚴苛至極。

所選的孩童大多在4-7歲之間,要求外觀滿足一整首“相貌歌”的全部特點。頭發漆黑,皮膚白皙,身材修長,少言寡語,不愛哭泣……不能有傷,額頭不能痣。初“海選”的孩子有近千名,到了初次入選,就僅僅剩下二三十人。

這二三十人,要通過五道關卡,分別象征輝夜姬讓五位求婚者帶來的寶物。村民們認為,輝夜姬附體的孩子,會保留前世的記憶,所以不會感到恐懼,也不會受到傷害。

孩子們所要麵臨的第一關是“龍頭之珠”。他們要經過代表龍頭的牛頭,牛頭上掛著燈籠,地上有代表龍血的水窪。午夜時分,帶血的牛頭被大紅燈籠映照的格外猙獰恐怖,一般的孩子早就嚇哭了,可是輝夜姬不會。

接下來是“蓬萊玉枝”,要通過枯木虯結的樹林,尋找一顆紫檀木上的紅鈴鐺,並且身上不能有刮傷。

再經過代表燕子安貝,佛之玉缽的重重考驗,最後剩下的一批孩子,要裹上紅布,在烈火熊熊燃燒的木籠裏呆上整整一個小時。——“火鼠之裘”。

傳說有一年,“火鼠之裘”的木籠塌了。參與考試的六個孩子來不及跑,全部慘死在大火裏。

從那時起就開始悄悄有傳說,說附體在巫童身上的,是某種厲鬼。

每年都有被嚇壞夭折的孩子,有的孩子甚至就此瘋了。

最後幸存下來的幾個孩子,要經過對出生時間的對比,看看哪更加合宜。

剩下那一個,就是唯一的,這一代的輝夜姬的代言人。

她要穿上紅色襯裏的潔白和服,戴上狐狸麵具。她要用特俗的方法束起頭發,帶上竹節的項墜。她就此深居簡出,隻有在每年月亮最圓的午夜出現一次,為村民祈福消災。

村民都膜拜她如神靈。

老查來的時候正好,當然這是因為他提前掐算好了日子。這一天和中國的八月十五是不是一天,我不知道,隻是聽老查說,那天月亮雪亮得讓人想流淚。

老查問了村民,有人說巫童就是巫童,必須叫桔梗才是,有的說這一代的巫童不一樣。他有著自己的名字,叫月白。有的說月白不是他的名字,是他手裏的那把鬼刀的名字。

村民們自己也沒有個定論,有的甚至幹脆就叫巫童“桔梗月白”。

告訴老查這些的是村口的一位婦女,毫不避諱地當著他的麵奶孩子。她家有一個癡癡傻傻的女童,見了人就尖叫躲避,蹲在牆角捂著耳朵哭。老查被嚇了一跳,有點局促地站在門口。婦人歎了口氣,迎上去,告訴他說:“要不是當年為了選巫童,我們家的沙子也不會變成這樣。她是和那月白一起送走的,不想,回來的時候我的孩子瘋掉了,月白卻成了神童。”婦人拍拍懷裏的孩子,不敢多說什麼,出於對鬼神的敬畏。可是她眼裏已經慢慢地淤積了怨恨,老查看的心驚。

“這一代的巫童,居然是男孩?”老查在臨村搜集到了另一種說法,大為驚訝。說話的人是個中年人,接觸到老查的目光,就低下了頭。

“可不是一般的男孩……比哪個女人都更美,漂亮的可怕。”

“用美來形容男人?”老查開始不確定這幾個村子的人,神經是否正常了。好吧,這樣才值得研究,老查這樣說服自己。這時候中年男人抬起了頭,表情微微羞赧,好心好意給老查指了路,叫老查去找族長麵前。是族長,不是村長。這附近的十幾座村子,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有一個最高的首領,被尊為族長。哦哦,就是類似於天皇和首相,一個精神領袖,一個物質領袖。老查頓悟,謝過中年人,以麵見最終Boss的心態,叩開了那扇氣派的多的大門。

族長是個精神矍爍的老人,腿不大好,人很威嚴,知道不少山外的事兒,對大城市來的老查有所敬重,以類似國賓的禮儀,接待了老查,兩人攀談許久。越是說,越是覺得這巫童詭不可聞。

那天黑夜降臨之前,老查又陸陸續續知道了許多關於巫童的故事。隨著時代的變遷,巫童早就不再深居簡出,他被允許在月圓之夜出門,為生病的孩子消災。他手裏有一把可以斬鬼神的刀,不知道為什麼,這把紙刀上從來沾不上任何一點兒血液,任何一點兒汙穢。

“這個月白,真是奇怪的孩子……要說他身上有鬼神附體,我們是信的,當時選中的10個最漂亮的孩子裏,仍舊能一眼認出他來……”被尊為族長的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旱煙,凝望著高山頂上,神社的舊紅色木頭牌坊。“不管什麼時候,把月白放到人堆裏,都能一眼認出來……這孩子不是一般的漂亮,漂亮的邪性。”

老查聽的一愣一愣的,禁不住接茬:“就那麼神?”

老人咧嘴笑,露出一口黃牙。“他今年16歲,該退役了。今晚是他的最後一次祭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Chapter3,桔梗月白

老查得知儀式開始的時候是傍晚。

看見村民們一個一個噤若寒蟬的表情,老查隱隱覺得有點可笑。他們一個一個緊閉蒼老或是幹癟的嘴唇,一雙一雙眼睛裏卻表情豐富地像個顏料鋪子,敬重,嫉妒,諂媚,憎惡,不屑,懷疑……林林總總,唯一相同的是,每一種情緒都是鄭重的。

對於巫童,他們終究是鄭重的。

老查費了很多口舌,打著“弘揚文化”的旗號,總算才被允許以外人的身份參加儀式,族長說,雖然可以拍攝(他其實不知道什麼是“拍攝”),但跪總是必須要跪的。現在他正小心翼翼地支起相機架子,守在黃昏將要死去的村落裏。

樂儀早已備好,幾個樂師帶上能劇青紫或者蒼白的麵具,手裏拿著各種管弦,有粗壯的漢子點起火把,月亮從天空底下慢慢滲出來。

“嗚——”

一支料峭吹起的號角,像風的嗚咽,聽上去淒厲並且威嚴。村民們站在山穀的低窪處,無一例外低著頭,老查站在最後麵。為了以備不測,除了支架以外,他還預留了另一個相機,以及一把擦的鋥亮的來複槍。

數十個誦經的神師開始吟唱雜亂紛繁的經文,老查橫豎聽不懂一個字,無數張灰紫色張合的嘴唇交織成低沉的轟鳴,空氣驟然凝結了。

其下數千村民,轟然跪下,匍匐。

就好像整個世界的空氣都壓低了三尺。

老查本能地膝蓋一軟,跌坐到地上。

他還以為巫童出現的時候會有僧侶簇擁。

他還以為巫童長相猙獰,狀如惡鬼。

他還在以為的時候,巫童出現了。

一襲白。

激越的鼓點和號角交錯,月亮一直升到天頂,蒼白如紙,明亮如鏡,像是給鮮血洗刷了一千遍。

月亮照在巫童肩膀上。

小心束起的頭發,和服隨意挽了個結。是那種巫女經常會穿著的服飾,一身月白,在衣服的縫隙裏透出隱隱的血紅色。巫童脖子上係著軟木墜子,看不出來是什麼形狀,月亮的反光太強烈。他的手按上覆在臉上的狐狸麵具,手腕的骨節清楚分明。

他的另一隻手裏拎著一根修長的,白色的東西,老查眯縫起眼睛,仍舊看不清楚。

熊熊的烈火越燒越高,巫童瘦削修長的身影在烈火中若隱藏若現,他開始跳一種舞,一襲白色開始彌漫。老查看見他胸口的桃木墜子飛起來,再墜落到胸口,忽然心裏一驚,怕他突然跌進火裏。

巫童驟然收住了舞步,頭發和衣襟兒微微有些淩亂。他把手扣在狐狸麵具上,好像要掀去自己的皮肉一般。

他慢慢摘下了麵具。

寂靜的村落又一次發出一陣千萬人的轟鳴。

老查癱坐在地上,忘了按下相機。

月亮的光線撞擊著他的耳骨。

他眯著眼睛看巫童的臉,看見他薄薄唇角勾起一絲莫名的笑意。

豔若鬼魅,靜若神明。

千萬村民的身體開始瑟瑟發抖,在他們的傳說中,巫童麵露表情是極大的不詳。

或許巫童自己也這麼想。

他手執手裏修長的白色,老查恍惚想,這東西是不是代表一束月光。

空氣中傳來隱隱的耳語。

“月白!……月白!”

是一把刀。一把紙疊的刀。

原來是紙的。老查調了軍用望遠鏡的倍率。微微放鬆了心,下意識地避開了巫童的表情。

瞧我,他捂住胸口。這僅僅是一場祭祀而已,我怕什麼呢。

可是純白如紙的月亮照在他身上,每一束月光都仿似變成了一把刀。

號角猛地轉了一個調子,像野獸的哀鳴。被用作祭祀的牛羊被一一端到巫童麵前,神師開始誦經。

“可以這麼翻譯一下……”

“你從遙遠的地平線來,帶著江離與艾草……”

“你從黑色的深海而來,帶著風聲與月光……”

“你……”

巫童揮舞手裏的那把月白色的刀,對著犧牲做了一個狠狠刺入的動作。牛羊的頭顱驟然間撕裂割開,血光衝向月亮。

這……是……怎麼?

血液從斷了的脖頸上汨汨流出,流到火焰裏劈劈啪啪亂響。

村民開始跟著神師吟唱,慢慢變成響徹山穀的巨大蟬鳴。

巫童收了手中刀劍,對著夜空的寂寥慢慢露出一個帶著森森鬼氣的微笑。笑意裏彌漫一絲凜冽的味道。

老查恍惚間有一瞬覺得他是在看著自己。

巫童微微壓低視線,看著你,把刀劍猛然刺入自己的胸口。

好像自己的胸口也傳來撕裂的痛處。我們看見他雪白的襟袍和雪白的刀劍遍染鮮血。

他轟然倒落在神台之上,血液的光澤被月亮的射線映照的發白。

原來最後的祭品,是他自己。

老查還沒來得及思考,忽然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Chapter4,厲鬼附體的男孩

“……你醒了?”

老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淩晨。他艱難地睜開眼睛,頭疼的厲害,於是用力用指關節揉揉太陽穴。

“父親說的對,你們這些外族人,是不適合參加祭祀的。”說話的聲音很甜美,伴著在水裏投洗手巾的聲音。老查轉頭看看,竟是個美貌的姑娘,不禁紅了臉。

“別起來。”溫柔的素白手指阻止了老查起身,給老查敷上溫熱的毛巾。“你是被巫童的‘氣’所傷。過幾天就會好了。”

“氣?”

“就是巫童散發的能量。巫童是輝夜姬的附體,會壓迫體質虛弱的人。”女子背過身去,好像在看窗外的什麼東西。

“你看我長的虛弱嘛?”老查極其鬱悶,枕了胳膊望向天花板。

“和你想的不一樣。”女子胳膊依然趴在窗台上,轉過頭的時候聲音驟然變得嚴厲艱澀。“虛弱不是指你肉體的力氣,也不是指你思想的冷靜。虛弱是指,你的靈魂裏沒有信仰,無所庇佑。”

女子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忽然轉身指向老查。老查對著她的指尖,忍不住筋筋鼻子。心想,有信仰的人真可怕。不過話出口的時候變了樣(大概是不想得罪人):“這一帶的村落都祭拜輝夜姬——為什麼是輝夜姬,而不是天照大神?——呦,瞧我,忘了問姑娘的名諱。”

“我是族長的女兒,我叫鞠子。”女子走過去在毯子上正襟危坐,表情越發鄭重。明明還是很溫柔的語調,卻陡然多了一層硬度,“至於理由,我也不清楚。都說輝夜姬離開人間,飛向月亮的時候,是從我們的這個神社。她當時說,自己的光輝會照耀在一個孩子身上——這一代一定是月白,我看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和別的任何一個孩子都不一樣,他必定是神選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