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博格路:市集裏的女巫(3 / 3)

那次之後,我們又平靜了許久,情人節前一周,他遵守了很早之前的諾言,開車載我去海邊。

我們逛了當地的海鮮市場,海邊長大的他,向我介紹每種海產品的名字,當地叫法加上學名,盡管他說過我就忘了;我們摸著門牌終於把那家據說隻有當地人知道的小店給找了出來,美美地搓了一頓海鮮;我蹲在冬天的烏石海灘撿拾黑色石頭,他在後麵偷偷地給我拍了照片又發在了我手機上。一切看似完美無缺,我甚至差點就要幻想下一步該做點什麼以映襯此情此景。但奇怪的是,我的不安定感越來越重:他一定是在補償著什麼,等“還”完了,他就該退場了。

女人的直覺比什麼都恐怖。

事實證明,那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他策劃了一場來回六百公裏的盛大分手儀式。

原以為會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居然選擇了中途退票離席。

你愛一個人,就是給他傷害你的權利。那個人,就像一個遙遠的夢中人,隻有他願意了,才可以入我夢裏,他不願意,我就獨守。在我們剛剛開始相處的那些脆弱的日子裏,我跟好友借那本《練習一個人》看,他笑我“傲嬌”:你現在要看的是諸如“如何相處”這樣的書。但我心裏清楚,那才是我真正要學習獨處的時候。一個人生活,我還不得心應手?吃飯寫作讀書看電影,24小時都不夠用,世界任我排布。正是他的出現和時時的不在場,我才真正需要獨處的技巧。

這樣也好。

隻不過,失戀,最可怕的是回憶。它們是浙江大學之江校區的夜,是五柳巷冬日午後的街,是燒賣、拉麵、桃酥、海鮮、咖啡、巴黎水,有時候涓涓細流,有時候洶湧澎湃。這個人走了,但這些實物不會走,你可以刪掉他以及和他有關的人的電話、微信、短信,但你刪不掉山,刪不掉水,它們時時刻刻在把字體加粗、加大,毫不留情地提醒你:你這次是一個人來的!

也因為這個原因吧,我選擇了出逃。對於銷毀不了的回憶,我隻能找一個毫無相幹的地方,做些毫無意義的事,東拚西湊,勉勉強強,把那回憶覆蓋起來。

女巫說得對,“背井離鄉”非我所願,命運如果可以由我規劃,現在我應該抱著我的孩子在西湖邊,教她認識那些樹葉,那些紅花,或許也能遇上算命的瞎子告訴我馬上要迎來第二個孩子。

……

“掌紋淩亂,情感波折。”女巫扒開我的手,輔助我攤平手掌,比畫著我的生命線。

我笑笑回應她,縮回了手。

同樣是出逃,自從凱魯亞克發出“在路上”的號召,他們往往都是打定主意要出發以後,興奮得恨不得抬腳就走,擺在他們前麵的是一個刺激而神秘的未來,而不是一個值得懷戀的過去,懷舊是東方人特有的思維方式,我卻在這上麵添油加醋,以一個loser的麵貌在路上。

這都是無形的命運的一部分。我,扳斷掌紋線,踏上旅程,卻不知道何處是歸程。隻能安慰自己,這趟旅行若算開心,亦是不負這一生,水點,蒸發變作白雲,花瓣,飄落下遊生根,淡淡交會過,各不留印痕。

“你不會觸景生情,但你會覺得這路上的很多人像他。”女巫毫不疼惜這樣的我,狼狽、自慚,她一定聽過太多這樣不驚不豔的慘事兒。她的一臉平靜似乎在說:不至於,都不至於,殺人頭點地,不過落下一個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對於外星人來說,也不過是一場壯觀的免費煙火。

女巫就是我自己,在我將她的話翻譯成中文寫下來的時候,其實注入了自己的情感。

“路途曲折,但總能找到那個讓你手一指的人。”女巫抱起了黑貓,這麼說來,應該是那隻和小女孩對視的老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