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為什麼英國出了那麼多作家?”朝著廣場空地走去的路上,我問他。他顯然被我這麼無厘頭的問題問住了,搖搖頭。
“因為英國常年陰雨天,人們沒法出去曬太陽,隻好在家寫作。”我說。
“啊,你是在諷刺我們澳洲人寫不出好作品?”男子領悟了似的。
“沒有沒有,我隻是,我隻是想說,為什麼我愛吃司康餅,因為我看了很多英國小說,還有很多英國電視劇,裏麵的人物都愛司康餅。”這樣的轉折真夠牽強。
“你買花,是送給女朋友嗎?”我趕緊換個話題。
“手裏捧著花的人,並不是奔著買花的念頭特意前來的,也許隻是路過,和我一樣。”他指指眼前來往的、手裏也捧了花束的人,“我總覺得他們都在考慮,該把這些花放在家中哪個位置比較好;或是立即去拜訪某位久違的朋友,把花送給他們。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
我們坐下,把花放在地上。布裏斯班的街道開始蘇醒,廣場上的鳥群起落,又在花束旁停留,店鋪閘門緩緩卷起,非洲菊迎著太陽努力地釋放它的美,有多少美就釋放多少美。
忘記拿刀叉了,就赤手把司康餅掰成兩半,用其中的一半直接去蘸忌廉和果醬,再和另一半合起——盡管果醬上粘上越來越多的忌廉。我們相視而笑,心想:將就將就吧。
將就,是我對人生的妥協。因為你的一紙判書,容不得我對突如其來的分別有任何抗爭,從今以後,我無師自通,學會不去追問“為什麼”“然後呢”。
“然後呢,我打算去看望一個老朋友,她會喜歡這花兒。”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等我發問就先說了。
越來越多的人走進市集,金發映著陽光,步伐輕快如小鳥,人們相互問好,分不清誰是買東西的,誰是賣東西的,他們從不討價還價。他在她身後目光含笑,心有所思;他們默契地穿著深色外套,他們前後腳來到同一攤位——而他們並不相識,不知這時時路線交叉的路人就是令自己吸收早晨積極情緒的因由。
而那些熱鬧的,極富生活氣息的畫麵,隻能遠觀,我怕風一吹,顏料就會脫落下來,散落一地;再一吹,顆粒混合著塵埃也就消失在了宇宙裏。大多數時候,我恨不得穿進隱形衣,索性消失在人群裏,一了百了。然而,我無法和人群完全隔離。海明威說,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所以我甚至自私地希望有一麵巨大的人群幕布牆,他們和我沒什麼關係,卻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鬧中取靜是一種很奇妙的心理感受,明明市集裏熱鬧非凡,但在離它正中心幾米遠的位置,你找到了最佳場所。
“你很憂鬱。”男人直視前方,並沒有看我。
好陌生的詞啊,在我居住和生活的那個城市,人們習慣性說“焦慮”,用多了就顯得簡單粗暴。然而憂鬱,雖是一種陌生的感情,卻以溫柔和煩惱攪得人不得安寧,它是美麗而莊重的。相比焦慮的大眾化,憂鬱是自私的。
“所以,你認為我更該吃糖分多的麥芬化解憂鬱,而不是司康餅?”我將問題又繞回到了食物上。不是我不願意解釋“憂鬱”的深層原因,而是,我該從何說起啊。如果告訴他,有一個我愛過的男人突然消失了,隻留下微信上的三句話,他不會認為這是愛情,最多隻是少男少女玩了一局“我不跟你好了”的遊戲。
我起身,打算按原計劃去植物園。我晃晃手裏的非洲菊,對男人說再見;男人擺擺半個司康餅,說了聲再見。而我,沒有立刻邁出腳步,我在等一個微笑。他頓了頓,說:“其實,我是個作家。”
……
一個星期後,因為有事要去布裏斯班北部一個年輕文藝地兒,New farm,索性連帶市集List裏Jan Powers位於該區域的市集點一道去了。他們約了十點,七點從Helen家坐車,八點抵達,還有兩個小時可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