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恩”是指我兒時發燒抽風那一回,母親求我幾個親大爺們去把我爸爸從北京大孫各莊找回來,那會兒子他在中學教書呢。他們看笑話,根本不管。母親抱著我回到姥姥家,托舅舅大黑天地跑了郊區一趟。
舅舅當時是騎著一輛破舊的老式二八自行車去的,而且在車後架上一邊綁一個大筐,帶著一個大長把兒的糞勺,一邊騎車,一邊要從路邊撿大糞。剛才我問過母親,這件事情是得到她的證實的。
我坐著舅舅的車子回到家一看,很是被嚇了一跳,客廳裏一地狼藉,能砸的東西都砸碎了,花瓶,茶杯,甚至是電視,高級的營養品……怎麼回事?
母親躺在臥室的床上,身上的衣衫被撕得破破爛爛的,一隻眼睛青腫得很嚴重,已經是封上了的,幾乎看不到黑眼珠。我進屋叫了她一聲,她大聲哭了起來,衝著我直嚷,說,你跟我還是跟著你爸爸?
我一下子就蒙了,傻子似地問,你們要幹什麼?
你爸爸外麵有了人,他要與我離婚,聽明白了嗎?她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臉紅脖子粗地衝我吼叫,離婚可以,我可要把孩子給殺啦——
麵對著這種“慘烈”景像,我又能做什麼,仇恨父親?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我聽不得母親的憤憤之言,頭也不回地就跑了。在院子裏,我看到父親從外麵進來,於是劈頭就問,“您打我媽幹什麼?啊——”
父親一指自己的臉,“你看看,看看,這臉上一道道的血口子,都是誰給我抓的,還不是拜你媽所賜!看那屋子她給砸的,難道我就不能防犯一下嗎?”
“你們都太討厭啦!”我看也不看他。
我哪兒也不會去,姥姥早就搬到我們家來了,可還是進倒座房看了看,她屋子裏麵沒有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顧不了許多了,一出門就跑進了東院三奶奶的家裏。她正在梨樹下麵洗衣服,見到我一來,忙站起來,把我拽進了裏屋,小聲地問,你媽和你爸咋啦,怎麼又把你給拉回來啦,你不是在學校嗎?
我一聲不吭地撲進她懷裏,放聲哭了起來。
“坑人呀——”三奶奶讓我跟著她進了廚房,“來吧,我們做飯去,多做點,回頭給你爹媽端點兒去。怪不得早晨我看見你媽讓那個你舅舅喊來一輛三輪車把你姥姥送走了,當時我還問呢,老太太這又是上哪兒啊?你媽告訴我說老太太要去二閨女那兒住幾天。原來是為了這事呀,你媽可也真是費了不少神哪!”
中午,彭扉回來又照常數落了我一頓,為什麼不好好上學,又逃跑回來了?
沒等我說什麼,三奶奶使勁兒踢了兒子一腳,“快別說啦!那是偊旖身體不合適,不回來難道要死在學校嗎?”
“什麼,你病了?又感冒了吧,到醫院看過醫生沒有?”
我哭著跑進彭扉的小套間,關上門不再出來了。他在外麵喊我,求我,我就是不答應,我就是不想再到學校去了,我討厭那些公式,討厭那一串串的外文字符,尤其是不想看到老師們的嘴臉。他們都不喜歡我,就因為我不能考出好成績,更不能考上好學校。
但是彭扉一直守在門外,最後還是把我勸說了出來,用自行車帶著我去上學了。家中的這一段“離婚事件”過了一個月之後,父母又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