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兒服侍霍搖山穿衣起床,又說道:“晚飯時春姐姐來叫二爺,見二爺睡下,就又回去了,老太君讓廚房熱著飯菜,二爺餓了麼麽?”
霍搖山點點頭,彩兒吩咐人準備飯菜。這時又有一個小丫頭把銅盆端來,彩兒把白巾浸濕擰幹,霍搖山接過擦了擦了,又用茶漱漱口,整個人清爽了許多。
霍搖山在長安陪著長大的奶媽丫鬟都是桂玉真安排的,那些人在長安都是有家有室的,這次來帝都不好跟著來,霍搖山從這些霍老太君安排的丫鬟們的言行,大約已經察覺老太君讓彩兒做了他的大丫鬟,他對此並不是很關心。
彩兒是那位對他很不友好的大範奶奶的丫鬟,但是他也不打算改變什麼,雖然他確實可以一句話改變某個丫鬟的命運,甚至讓一個隻能負責灑掃的小丫頭一躍做上使喚人的大丫鬟,成為受羨慕、月俸又多的“半個主子”。
隻是,霍搖山並不會那麼做,大戶人家規矩多,他需要一個有能力的大丫鬟隨時幫他料理瑣事,指點他可能不經意留下的錯漏。總而言之,霍家畢竟是真正鼎盛的大門大戶,奴婢欺主這樣的話本故事,終究還是話本故事罷了,那位大範奶奶雖然不像她的侄女小範奶奶那麼精明,但這些道理還是懂的。
在那位西南打土司尚未歸家的霍百濤回京前,霍環又不在家,在錦衣侯裏,霍搖山已經是家裏唯一的男丁了,府裏府外,朝內朝外,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原本,霍搖山尚且還覺得興許將來還要小心提防那位大範奶奶,為此還想了幾個坑,琢磨著尋個時機埋下,與那大範奶奶智鬥一番,總算也有趣得緊。
可惜呀,從霍老太君身邊最親近的春姑娘那裏,霍搖山已經知道一些,府裏的事一向是小範奶奶做主,日常向霍老太君報備,大範奶奶一向沒什麼權利,給這位侄女壓得死死的。
桂玉真也早早打聽清楚了,四海錢莊範家雖然買了一個祖宗,但到底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事實上那隻是一個牌位,誰也沒當回事。
大範奶奶嫁進霍府,小範奶奶又嫁進霍府,但霍家可沒有女兒嫁進範府,從這裏也大概可以看得出,範家雖然有錢,但地位並不高,在兩樁聯姻中處於弱勢地位,換言之範家需要攀附錦衣侯府,以維持他們在上層那兒有個站著說話的位置。
即便大範奶奶瘋了心要對付霍搖山,不要說陛下、朝廷、霍老太君那裏,便是範家人也絕不允許。再者說,大範奶奶未必肯為了一個伶人生下的孫子,去做這樣的事。
說到底,還是禮製二字。大範奶奶是長輩,誰當了錦衣侯她還是長輩,又有娘家源源不斷給錢花銷,日子很快活的。
“把剪刀拿來。”
霍搖山從懷裏把白天收下的紅包一一攤開在床上,這些裏麵藏著銀票,他可不敢大手大腳撕開。彩兒拿來剪子,沒給霍搖山,待問過霍搖山的意思,便自己細細沿著貼邊裁開紙封。
家裏果真是開錢莊的,範家的有錢,霍搖山如今算是見著了。
那些一般的,約莫都在五十兩左右,多是戶部官票。唯獨寫著“四海錢莊,見票即兌”八個字的銀票,每一張無不寫著刺目的五百兩。
霍搖山險些沒流出哈喇子,他這輩子頭回見這麼多錢。雖然他似乎現在沒用得著錢的時候,但是手裏有錢的滋味與去娘親跟前討三兩顆碎銀子買件好玩意兒的辛酸,那可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等等,這個紅包信紙上居然漆著金粉,彩兒,給我,包裝都這麼奢華,我一定要親自開!”
霍搖山隱隱想起,這似乎是那個一直很孤傲的範珍珍給他的,雖然是個蘿莉姨媽,感覺吃了好大的虧,但看到這麼漂亮的紅包,便也覺得不算吃虧,若是開出一張大大的銀票,那他隻盼這樣的虧要多吃些才好。
“一千……一千五百兩。”
霍搖山忽然有一種立刻抄刀子去四海錢莊搶他個昏天黑地的衝動,聽說範家不止開錢莊,很多行業都有涉足,其中最讓商界同仁仰慕的便是負責大內采辦,油水足、風頭勁,以商人的身份辦了皇家的差,堪稱前無古人的壯舉。
霍搖山點點了,珍姨媽給了一張一千五百兩的大銀票,小範奶奶與範載疇給了八百兩,範載疇給了一千兩,舅媽劉氏給了八十八兩。
合計三千三百八十八兩!
“我的個親娘咧,”霍搖山忽然無比懊悔地拍著自己的大腿,“要是早點來就好了,那我的生日,還有年節,那可是兩次光明正大收紅包的機會呀,就這麼白白溜走了!”
彩兒低著頭笑,她雖然也沒錢,但在大範奶奶身邊,卻見過很多錢,因而表現得反而比霍搖山從容許多。
這時,走廊忽然傳來噔噔噔急促的腳步聲,彩兒有些皺眉,哪個小丫頭這麼沒規矩,這麼走路不怕吵著人麽。
“興許是廚房的飯菜從來了,二爺,我去看看,要送來房裏吃麽?”
霍搖山點點頭,彩兒走到門口不及多遠,屋外便傳來一聲,“二奶奶,您來了呀。”
幾乎是在電光火石的刹那,霍搖山不及多想,把被子一卷,將床上攤開的一張張銀票蓋住,整個人和衣塞進被窩,隻露出半個腦袋,“睡眼朦朧”望著門口。
桂玉真與彩兒一前一後走進去,彩兒見屋裏這一幕,略有些驚訝,怎麼這一會兒的功夫,二爺又躺回去了呢?
桂玉真此來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那些銀票。實際上,這母子女三人都沒把那些紅包當回事,以為無非是幾個小錢罷了,等到晚上霍青青沐浴時,從衣衫內落下幾個紅包,這才想起。
長安霍家的家事一向是桂玉真做主,單看舅媽劉氏給的八十八兩,就知道桂府的“小氣”了,桂玉真從小長在桂府,這方麵的節儉也繼承了下來,霍青青過節過生辰拿到的紅包,一向都不多。
隻是這一次,霍青青也是給驚呆了。不過,霍青青是個乖女兒,可不像某個弟弟那樣一門心思隻想獨吞,隻拆開一個荷包看到一張千兩的銀票,霍青青便連澡也顧不得洗,忙捧著紅包與銀票交給母親。
桂玉真見了,也實在是心驚,她在桂家是吃苦受窮的庶出女兒,嫁進長安霍家便直接以主母的身份接管家事,誰也沒教過她該如何奢靡,事實上帝都霍家也沒這麼誇張,霍老太君便沒給兩個曾孫什麼紅包——當然那兩座房子和幾十個伶俐丫鬟遠不止幾千兩就不必多提了。
當然了,有其子必有其母,能把養在身邊的兒子熏陶成一個見財則喜的小財迷,桂玉真自然不在話下,她把八十八兩留給霍青青,剩下的則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入囊中,美其名曰給你存嫁妝。然後,
桂玉真直奔鏡堡。
霍搖山隻是高興大筆銀錢入賬,夢想著自己在帝都花花世界從此海闊天空,但桂玉真則是心驚於範家的富貴外,又實在不放心霍搖山這麼小就掌握這麼多錢,她是管著長安霍家的賬本的,自然知道數千兩銀子的價值,須知道長安城外一座百頃地的莊子,年景好的時候也不過能拿到百二十兩銀子罷了,而且不全是錢,更多的是糧食作物、獵物皮毛折銀子的。
江南地肥水多,鄉人多有打魚養蠶等賺錢法子,不像西北貧瘠幾乎全指望地裏的產出,然而即便富庶江南,幾千兩銀子也實在是個大手筆。
桂玉真自然不肯那錢在搖山手裏多待,她是為了孩子好。是的,她是如此說服自己的,正如每次霍搖山眼巴巴求著娘親多給一顆碎銀子,她總是這樣說,那些外麵賣的玩意兒又髒又差,我是為你好。
“娘親,我的紅包就這麼多了,八百八十兩,全部都在這兒了。你想呀,姐姐是大人了,要花錢的地方多,什麼胭脂水粉、金釵綾羅的多貴呀,肯定給的就多,我是個小孩子,小孩子買的東西再貴能貴到哪裏去,能給這麼多,已經很給我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