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名動京城的景園和陸家少爺(1 / 3)

我把零零散散的碎片拚湊起來,腦海中原本模糊的景象漸漸變為了清晰--大明正統十二年三月

春回大地,花香漫爛,正是景致醉人季節。此時的南京城處處張燈結彩,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無比興奮喜悅之情,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熱烈討論的人群,他們正說著南京城的一件大事。

是的,今天是南京城的大日子,在今天,南京景園所織造的雲錦將會受檢進貢上京。

這讓整座城的人引以為傲。

秦淮河上一座精致的船舫裏,十個衣著華麗、舉止高貴的夫人小姐相對而坐,她們的體態絕不相同,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臉上神情也不盡相同,有期盼,有不安,有漠然,唯有目光中流露出的東西驚人一致,那就是期待。

她們在期待什麼?

她們生活富足,地位不凡,還會期待什麼?

她們在期待著被我選中。

隻要被我選上,她們便能得到一首我的曲子。

她們以得我一曲為榮。

這其中固有識懂音律者,卻也不乏附庸風雅者;有欣賞我的,也有對我嗤之以鼻的。

那些欣賞我的人,是因為喜歡我的曲子而在此;那些對我不屑一顧的人留駐此間,隻是想要顯示她們的尊貴。

此時的舫裏好靜。

我甚至聽得到這些夫人小姐們因焦慮而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而我依然淡定。

我微笑著望著她們,希望能夠從她們的臉上看到她們的內心。

我正努力尋找著有可能成為我知己的那個人。

可惜我至今未曾尋到。

此生可還有這機緣?

舫外人聲嘈雜,我知道那是人們在猜測著舫裏的情形。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個身著淡藍衣衫的女子臉上,她的衣飾並不如何華貴,可見出身非是豪富。

那並不代表什麼。

我看到了藏在俏顏後的憂傷,看到了俏顏後那顆淡然的心。

可是,她的眼神中分明流露著與那份淡然極不相稱的東西。

她有著怎樣的無奈和苦衷?

我不禁迷惑起來。

她,會成為我平生的唯一知己嗎?

我望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這位小姐,不知君書是否有幸為你寫首曲子?"

她空洞的眸子頓時有了光彩,起身來到我的身邊,是滿臉的欣喜。

可我發現那欣喜是木然的,被它包裹下的是掩藏不住的落寞。

"承蒙公子錯愛,夢舒感激不盡!一切由公子定奪便是。"

我不知道,這時舫外來了一個名叫柳如眉的女子。

我更不曾料想到,我的一生將會和這個女子牽扯不清。

她此來南京遊玩的同時,也肩負著鎮國王袁曆山交給她的使命,這些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聽說公子每次寫曲都隻限十女,十中選一,好大的架子啊!莫不成真能寫出曲中神品麼?"

語聲甫畢,柳如眉的娉婷身影已然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我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

她是個美人。

她是個不簡單的美人。

她的美無可言喻,然而,在那絕美的容顏後卻藏匿著重重的心機。

她美得讓人銷魂,也冷得令人生畏。

我微笑著回答:"小姐誤會了--"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陸伯自舫外匆匆而進。

陸伯名叫陸端,是景園的總管,但我的父親從未把他當成下人來看待,他們是無所不談的至交好友。

陸端為人善良仁厚,重情重義,南京城有口皆碑!

凡事都能沉著應對的他,今天臉上怎麼帶著明顯的不安?

莫非發生什麼棘手的事了?

他的不安讓我的心也隨之不安起來。

"陸伯,發生什麼事了?"

"少爺,老爺他--"

我心中一驚,急問:"父親怎麼了?"

"皇上聽聞老爺織錦手藝好,下旨宣召老爺即刻進京見駕,可老爺的身體--唉--少爺,您快回去吧,老爺身邊總不能沒有個人照應--"

是啊,父親身體一直不太好--

我內心焦急,轉臉望見夢舒,不禁歉然,夢舒姑娘很是通達情理:"公子盡可寬心,夢舒不願拖累公子大事,公子快些回府去吧。"

我感激無已:"多謝小姐大度!君書回來定為小姐補上此曲。"

"我們回去了,請公子珍重。"

一言說完,眾夫人小姐已魚貫出舫。

"君書謝過大家!"

我急步而出,來到柳如眉麵前,歉聲道:"在下身有要事,這就告辭,請小姐見諒。"話音剛落,我已疾步出了船舫。

柳如眉望著我的背影,不禁悠然神往--

這時候的南京城早已熱鬧非凡,人們不約而同往東首仁和坊大街跑去,因為那裏的景園正逢驗錦進京的盛事!

我一路飛跑趕回景園,這段路並不是太遠,可是因為我的焦急,這段路似乎變得比平日裏遠得多。

景園大門外早已圍上了很多人,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有些人認出了我,歡然道:"陸君書陸公子來啦!陸君書陸公子來啦--"

人群禁不住一陣聳動,讓出一條道來,我微笑示謝,急步來到門前卻又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定定心神,故作悠閑踱了進去。

我對父親畢竟還是心存芥蒂的。

景園有著無比寬大的觀錦院,所有的成品都陳列在這個院子裏,使得這裏五彩繽紛,宛若天堂,令人為之目眩神迷。

過院便是前廳了,前廳有個極雅致的名字--臨雲軒,廳中掛著各種名人字畫。

我來到前廳,看見父親和那位欽差大人正對坐品茗,相談甚歡,母親和知府張煥之在旁相陪。

母親雖是大家閨秀出身,性子卻頗爽直,不拘小節。

她對我很好,待我視如己出。

我很感激她,但卻不能原諒她。

因為那天的情景,我永遠無法釋懷。

欽差名叫譚汝直,是個四十多歲、留有短須的中年人,他和父親早已很是相熟了,因為一年一度檢驗雲錦的欽差都是他。

我知道,他們在等我。

我趨步上前,跪倒行禮:"君書見過兩位大人。"

譚汝直微笑道:"賢侄免禮!"

"謝大人。君書尚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成全。"

"但講無妨。"譚汝直已料到我要說什麼了。

"家父的身體向來不太好,君書希望這次能陪同父親一起上京,好有個照應。"

譚汝直與父親相視一笑,道:"賢侄孝心可嘉,本官怎有不允之理?"

"多謝大人成全!"我這才站起身來。

父親與母親的眼中已露出了笑意,他們一定覺得很欣慰吧--

陸端已自順德車行雇了輛馬車來,他來到客廳,躬身稟道:"老爺,車已經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