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看見你了(1 / 3)

我似乎看見你了

愛是一切情感中最自私的情感,所以,當它受到傷害時,它是最不寬容的。—— 尼采

恩厚之來信

◎[中國]徐誌摩

上月泰穀爾的朋友英人恩厚之從印度來電,問擬於今春與泰氏同來,此問招待便否,我當時就發出歡迎的回電,隨後又寫了一封信去,今天接到恩厚之君(L.K.Elnhiet)的複信,說泰氏定於三月中動身,中途稍有停逗,大約至遲四月中必可到華。同來除恩厚之君外,有泰氏大弟子KaildasNay(擬留京專研中國學問),及女書記美國人葛玲姑娘(Miss Green)。今將來信節譯如下聖諦尼開登孟買印度一月二十八日

徐君……來信給我異常的歡喜,我已經決定與詩人同來,再不肯錯過這樣難得的機會,去年泰氏雖在病中,還想勉強來華,但他所有的朋友都不願意他冒險;我從英國回到此地後,想伴他抄過西伯利亞到中國,管他危險不危險,但始終不曾走成。他見了你的來信,高興的不得了,他立刻要我去定三月中的船位,等定妥後再通知你。他想乘便到緬甸香港停逗幾天。他同來有他的學生南君(KnlidasNay),極有學問,人也有趣;還有一位葛玲姑娘,美國人,是他的書記。他的計劃是想一到上海,就去北京(約四月底),也許南京等處稍為停逗,因為他要先把南君安置在北京,讓他接近相當的中國學者,葛玲姑娘他也想放下在北京的;然後我們出去遊曆,最好是上溯揚子江,一直到四川,因為他最企慕那邊的風色。隻要他的身體好,我們這一次真是有趣極了!他是真正偉大的人格,你知道我們怎樣的愛戴他。

K.E.L mhirst二月二十八日

思念的痛苦

◎[中國]陸小曼

昨天才寫完一信,T來了,談了半天。他倒是個很好的朋友,他說他那天在車站看見我的臉嚇一跳,蒼白得好像死去一般,他知道我那時的心一定難過到極點了。他還說外邊謠言極多,有人說我要離婚了,又有人說摩一定是不真愛我,若是真愛決不肯丟我遠去的。真可笑,外頭人不知道為什麼都跟我有緣似的,無論男女都愛將我當一個談話的好材料,沒有可說也是想法造點出來說,真奇怪了。……

摩,為你我還是拚命幹一下的好,我要往前走,不管前麵有幾多的荊棘,我一定直著脖子走,非到筋疲力盡我決不回頭的。因為你是真正的認識了我,你不但認識我表麵,你還認清了我的內心,我本來老是自恨為什麼沒有人認識我,為什麼人家全拿我當一個隻會玩隻會穿的女子;可是我雖恨,我並不怪人家,本來人們隻看外表,誰又能真生一雙妙眼來看透人的內心呢?受著的評論都是自己去換得來的,在這個黑暗的世界有幾個是肯拿真性靈透露出來的?像我自己,還不是一樣成天埋沒了本性以假對人的麼?隻有你,摩!第一個人能從一切的假言假笑中看透我的真心,認識我的苦痛,叫我怎能不從此收起以往的假而真正的給你一片真呢!我自從認識了你,我就有改變生活的決心,為你我一定認真地做人了。

因為昨晚一宵苦思,今晨又覺滿身酸痛,不過我快樂,我得著了一個全靜的夜。本來我就最愛清靜的夜,靜悄悄隻有我一個人,隻有滴答的鍾

chapter ②

Wo Shi Hu Kan Jian Ni Le

Zai Zui Wen Xin De Yue Guang Xia Qing Gan Mei Wen

情感美文

聲做我的良伴,讓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論坐著,睡著,看書,都是安靜的,再無聊時耽著想想,做不到的事情,得不著的快樂,隻要能閉著眼像電影似的一幕幕在眼前飛過也是快樂的,至少也能得著片刻的安慰。昨晚想你,想你現在一定已經看得見西伯利亞的白雪了,不過你眼前雖有不容易看得到的美景,可你身旁沒有了陪伴你的我,你一定也同我現在一般地感覺著寂寞,一般心內叫著痛苦的吧!我從前常聽人言生離死別是人生最難忍受的事情,我老是笑著說人癡情,誰知今天輪到了我身上,才知道人家的話不是虛的,全是從痛苦中得來的實言。我今天才身受著這種說不出叫不明的痛苦,生離已經夠受了,死別的味兒想必更不堪設想吧。

回家去陪娘去看病,在車中我又探了探她的口氣,我說照這樣的日子再往下過,我怕我的身體上要擔受不起了。她倒反說我自尋煩惱,自找痛苦,好好的日子不過,一天到晚隻是去模仿外國小說上的行為,講愛情,說什麼精神上痛苦不痛苦,那些無味的話有什麼道理。本來她在四十多年前就生出來了,我才生了二十多年,二十年內的變化與進步是不可計算的,我們的思想當然不能符合了。她們看來夫榮子貴是女子的莫大幸福,個人的喜、樂、哀、怒是不成問題的,所以也難怪她不能明了我的苦楚。本來人在幼年時灌進腦子裏的知識與教育是永不會遷移的,何況是這種封建思想與禮教觀念更不容易使她忘記。所以從前多少女子,為了怕人罵,怕人背後批評,甘願自己犧牲自己的快樂與身體,怨死閨中,要不然就是終身得了不死不活的病,呻吟到死。這一類的可憐女子,我敢說十個裏麵有九個是自己……,她們可憐,至死還不明白是什麼害了她們。摩!我今天很運氣能夠遇著你,在我不認識你以前,我的思想,我的觀念,也同她們一樣,我也是一樣的沒有勇氣,一樣的預備就此糊裏糊塗地一天天往下過,不問什麼快樂什麼痛苦,就此埋沒了本性過它一輩子完事的;自從見著你,我才像烏雲裏見了青天,我才知道自埋自身是不應該的,做人為什麼不轟轟烈烈地做一番呢?我願意從此跟你往高處飛,往明處走,永遠再不自暴自棄了。

互為生命的寶燈

——廬隱寫給李惟建的信

◎[法國]普呂多姆

親愛的:

我渴,我要喝翡翠葉上的露珠;我空虛,我要擁抱溫軟的主軀;我眼睛發暗,我要看明媚的心光;我耳朵發聾,我要聽神秘的幽弦。嗬!我需要一切,一切都對我冷淡,可憐我,這幾天的心彷徨於憂傷。

我悄對著緘默陰沉的天空虔誠的禱祝,我說:“萬能的主上帝,在這個世界裏,我雖然被萬彙摒棄,然而荼毒我的不應當是你,我願將我的生命寶藏貢獻在你的丹墀,我將終身作你的奴隸,隻求你不要打破我幻影的倩麗!”

但是萬能的主上帝說:“可憐的靈魂嗬,你錯了,幸福與坎坷都在你自己。”

嗬,親愛的,我自從得到神明的詔示後,我不再作無益的悲傷了。現在我要支配我的生命,我要裝飾我的生命,我便要創造我的生命。親愛的,我們是互為生命光明的寶燈,從今後我將努力的挹住你在我空虛的心宮——不錯,我們隻是“一”,誰能夠將我們分析?——隻是惡劇慣作的撒旦,他用種種的法則來隔開我們,他用種種陰霾來遮掩我們,故意使我們猜疑,然而這又何濟於事?法則有破碎的時候,陰霾有消散的一天,最後我們還是複歸於“一”。親愛的,現在我真的心安意定,我們應當感謝神明,是它給了我們絕大的恩惠。

chapter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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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美文

我們的生命既已溶化為“一”,那裏還有什麼傷痕?即使自己抓破了自己的手,那也是無怨無忌,輕輕的用唇——溫氣的唇,來拭淨自痕,創傷更變為神秘。親愛的,放心吧,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因為我們的心弦正激蕩著一樣的音浪。願你千萬不要為一些小事介意!

這幾天日子過得特別慢,星期(天)太不容易到了。親愛的,你看我

是怎樣的需要你嗬。你這幾天心情如何?我祝福你

快樂。

1928—1930年

寄山中的玉薇

◎[中國]石評梅

夜已深了,我展著書坐在窗前案旁。月兒把我的影映在牆上,那想到你在深山明月之夜,會記起漂泊在塵沙之夢中的我,遠遠由電話鈴中傳來你關懷的問訊時,我該怎樣感謝呢,對於你這一番撫慰念注的深情。

你已驚破了我的沉寂,我不能令這心海歸於死靜;而且當這種驟獲寵幸的欣喜中,也難於令我漠然冷然的不起感應;因之,我掛了電話後又想給你寫信。

你現在是在鬆下望月沉思著你淒涼的倦旅之夢嗎?是佇立在溪水前,端詳那冷靜空幻的月影?也許是正站在萬峰之巔瞭望燈火瑩瑩的北京城,在許多黑影下想找我渺小的靈魂?也許你睡在床上靜聽著鬆濤水聲,回想著故鄉往日繁盛的家庭,和如今被冷寂淒涼包圍著的母親?

玉薇!自從那一夜你掬誠告我你的身世後,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不少這樣苦痛可憐而又要掙紮奮鬥的我們。更有許多無力掙紮,無力奮鬥,屈伏在鐵蹄下受踐踏受淩辱,受人間萬般苦痛,而不敢反抗,不敢詛咒的母親。

我們終於無力不能拯救母親脫離痛苦,也無力超拔自己免於痛苦,然而我們不能不去掙紮奮鬥而思願望之實現,和一種比較進步的效果之獲得。不僅你我吧!在相識的朋友中,處這種環境的似乎很多。每人都係戀著一個孤苦可憐的母親,她們慈祥溫和的微笑中,蘊藏著人間最深最深

chapter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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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美文

的憂愁,她們枯老皺紋的麵靨上,刻劃著人間最苦最苦的殘痕。然而她們含辛茹苦柔順忍耐的精神,絕不是我們這般淺薄頹唐,善於呻吟,善於詛咒,不能吃一點苦,不能受一點屈的女孩兒們所能有。所以我常想:我們固然應該反抗毀滅母親們所居處的那種惡劣的環境,然而卻應師法母親那種忍耐艱苦的精神,不然,我們的痛苦是愈淪愈深的!

你問我現時在做什麼?你問我能不能擬想到你在山中此夜的情況?你問我在這種夜色蒼茫,月光皎潔,繁星閃爍的時候我感到什麼?最後你是希望得到我的長信,你願意在我的信中看見人生真實的眼淚。我已猜到了,玉薇!你現時心情一定很紛亂很洶湧,也許是很冷靜很淒涼!你想到了我,而且這樣的關懷我,我知道你是想在空寂的深山外,得點人間同情的安慰和消息呢!

這時窗角上有一彎明月,幾點疏星,人們都轉側在疲倦的夢中去了;

隻有你醒著,也隻有我醒著,雖然你在空寂的深山,我在繁華的城市。這

一刹那我並不覺寂寞,雖然我們距離是這樣遠。

我的心情矛盾極了。有時平靜得像古佛旁打坐的老僧,有時奔騰湧動如馳騁沙場的戰馬,有時是一道流泉,有時是一池冰湖;所以我有時雖然在深山也會感到一種類似城市的囂雜,在城市又會如在深山一般寂寞呢!我總覺人間物質的環境,同我幻想精神的世界,是兩道深固的塹壁。

為了你如今在山裏,令我想起西山的夜景。去年暑假我在臥佛寺住了

三天,真是浪漫的生活,不論日夜的在碧巒翠峰之中,看明月看繁星,聽

鬆濤,聽泉聲,整日夜沉醉在自然環境的搖籃裏。

同我去的是梅隱、揆哥,住在那裏招待我的是幾個最好的朋友,其中

一個是和我命運仿佛,似乎也被一種幻想牽係而感到失望的惆悵,但又要

隱藏這種惆悵在心底去咀嚼失戀的雲弟。

第一夜我和他去玉皇頂,我們睡在柔嫩的草地上等待月亮。遠遠黑壓壓一片鬆林,我們足底山峰下便是一道清泉,因為岩石的衝擊,所以泉水激蕩出碎玉般的聲音。那真是令人忘憂沉醉的調子。我和他靜靜地等候著月亮,不說一句話,心裏都在想著各人的舊夢,

其初我們的淚都避諱不讓它流下來。過一會半彎的明月,姍姍地由淡青的幕中出來,照的一切都現著冷淡淒涼。夜深了,風濤聲,流水聲,回應在山穀裏發出巨大的聲音;這時候我和雲弟都忍不住了,伏在草裏偷偷地咽著淚!我們是被幸福快樂的世界摒棄了的青年,當人們在濃夢中沉睡時候,我們是被拋棄到一個山峰的草地上痛哭!誰知道呢?除了天上的明月和星星。澗下的泉聲,和山穀中卷來的風聲。

一個黑影搖晃晃的來了,我們以為是驚動了山靈,嚇的伏在草裏不敢再哭。走近了,喊著我的名字才知道是揆哥,他笑著說:“讓我把山都找遍了,我以為狼銜了你們去。”

他真像個大人,一隻手牽了一個下山來,雲弟回了百姓村,我和揆哥回到龍王廟,梅隱見我這樣,她歎了口氣說:“讓你出來玩,你也要傷心!”那夜我未曾睡,想了許多許多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