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宮裏,雖惹人口舌,但是很奇怪沒有一點風言風語落入莫小念耳裏,倒也住得自在。無事的時候阮秋鏑會過去,陪著她看書下棋,聊天吃飯。安安很喜歡阮秋鏑,小夕也很喜歡,莫小念甚至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何嚐不是好事。
這日風和日麗,突然想要去寺廟走走,吃飯的時候和阮秋鏑說起,他卻一臉鄙視,“宮裏那麼多寺廟,幹嘛要出去?”
皇宮到底有多大啊,連寺廟都是那麼多座,小型的城市嗎?莫小念很鬱悶,當天下午便提了個籃子,裝上水果香燭,沒有帶安安和小夕,獨自一人過了去。
每個人都有精神信仰,莫小念信佛,這是從現代就有的。
遠遠看見一座小寺廟,依山傍樹,從一條蔥鬱的青石小道,直走到寺門石階前。金色的牌匾上幾個黑色的大字,雲棲寺。廟裏遠不及夢川著名的千佛寺香火興盛,建址宏大,但是兩旁立柱上刻著的對聯吸引了她,“為當夢是浮生事,為複浮生是夢中。”
莫小念默默走上石階,迎麵是接引殿,穿過略有些凹凸的青石板地,便到了正殿。前麵供奉之具還算整齊,地上排放著三個蒲團。蘇離離仰頭看去,釋迦牟尼像莊嚴慈善,斑駁的佛身似渡盡滄桑。
她上前去,默默跪坐在蒲團上,發愣良久,幽幽一歎,合掌閉眼,“佛度一切苦厄,為何不渡我?”
心裏有好多好多話要說,可是說了也得不到答案。
作罷,側轉身要起來,眼角餘光卻瞥見那正殿屋角經幡掩映下坐著一個年輕的光頭,穿著身舊布僧衣,神色恬然地望著她。莫小念驚叫一聲跌在蒲團上,顫抖道,“張澤!你??????你是人是鬼?!”
光頭淡淡一笑,合掌,掌上掛著一串龍眼大的菩提珠,溫言道,“施主太過虔誠,不曾發現貧僧坐在這裏,貧僧也不敢驚擾施主。”
“你怎麼在這裏做了和尚?”莫小念大驚。
這人是張世才的大公子,張晴雯和張初雪的哥哥,雖然不是個有出息的人,心腸卻不壞,以前總愛捧她的場子來著。
“雲棲寺少有人來,故比較簡陋,今日再次得見施主,也算是你我有緣。”
莫小念想問你家都別滅族了你怎麼還在這裏,再一思忖,這裏是阮秋鏑的地盤,阮秋鏑容下了他,必有阮秋鏑的道理,她不便過問,生生把問題咽了下去。
張澤道,“施主來雲棲寺跪拜,可是有什麼心事?”
“一些世俗煩惱。”
張澤“哦”了一聲,“三千眾生,各有煩惱。”
莫小念索性在蒲團上坐了,抱著膝蓋道,“我懂得所有的道理,知道如何滅絕煩惱,卻幾乎都做不到。”
“心如工畫師。”
“寵辱若驚。”
“執著於滅執,斷絕妄念,本身就是一種執著一種妄念,你動了要斷絕的心思,就是生了煩惱。學佛不是讓你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而是讓你得大自在。”
莫小念默然片刻,蹙眉道,“事物本無狀,一切隨心境生滅,究竟是應該誠於心,還是順於心?”
張澤笑道,“施主心已所定。”
莫小念輕笑不語。自己心裏的確有了答案,她隻是俗人,做不到心無風雨也無晴的一切皆空無悲無喜的大智慧。
張澤施施然道,“貧僧道行尚淺,不懂如何渡人,施主見諒。”
莫小念擺擺手,“以你過去的狀態,能夠悟到今日的程度,不容易啊。”
張澤臉上的肌肉有些抽,“施主,天色已晚,還是早些回去吧。夜深不安全。”
莫小念有些意猶未盡,“那我改天再來找你,現在的人太浮躁,有幾個能夠靜心去聽這些晦澀的道理呢?謝謝你今日開導我,對了,不知道你現在法號是什麼?”
“悟空。”
“??????”——。
他眸光高深莫測,“看透虛無。”
說完,張澤也不再搭理莫小念,起身而去。
莫小念將籃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後,再拜了拜,走出寺門,站在石階上時,見一身影悠然屹立在青石小道的盡頭。
隔著薄霧和兩旁伸展的樹枝他看著她盈盈而來,月白的紗裙在風中翻飛,青絲舞動,巧笑嫣然,像年少時最散漫明媚的夢輕易撩撥了他心底塵封已久的柔軟。
“你怎麼來了。”她上前去,笑著將籃子遞到他手裏。
他接過,伸手撫著她的頭發,舉止溫柔,令她十分不自在。
“你不要這麼詭異好不好,讓我有一種大限將至的感覺。”她抬眼瞟了他一眼。
阮秋鏑隻是笑,“陪我走走可好?”
桃花夭夭,灼灼其華。落英繽紛中,他們在河邊坐下。
莫小念脫下鞋子和襪子,將腳探進水裏,影影綽綽中,她潔白的腳踝像盛開的蓮花在水中飄動。
“你這人??????”他瞠目結舌,“都已經做娘的人了,還這麼大大咧咧的。”
她莞爾一笑,“大叔,雖然我已經從少女變作了少婦,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有一顆少女的情懷啊。”
阮秋鏑眸子微微一眯,半晌,方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要問你。”
她也嚴肅起來,“你想問我什麼?”
“假若當時我不放你和顧漠羽走,你是不是不會彌足深陷,不會痛苦,不會這麼愛他。”
莫小念搖頭,淡淡道,“我已經和他走了,說這個沒有意義。”
阮秋鏑默然片刻,沉吟道,“若是我告訴你我喜歡你,許你一世安然,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
她看了他一眼,垂眸,半晌方道,“也許會的。”
頓了頓,又道,“但是,我愛的永遠是他。”
他看著她的眼睛,“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這樣的性子你始終愛不起來。但是你對我是動過心的啊。”他仿佛自言自語,“你可以喜歡顧經年,可以忘記他,那麼你喜歡顧漠羽,也可以忘記他的啊。”
莫小念決料不到他會說得這樣直白,仿佛故舊知交一般無所避諱,躊躇片刻,心情萬千寥落翻覆,終是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