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湖麵上顫動的她的倒影,兩人相對沉默。
以為她不會再說話,卻突然聽見她說,“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裏麵有一句話,‘遇見了那麼一個人,其他人都變作了將就,而我,不願意將就’。不管我曾喜歡過誰,心裏的空白,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出現。我的愛為他而存在。”
如此這般,做不到相濡以沫,可是又如何兩忘於江湖?那些歲月裏的美好,她都是為另一個人而舒展。阮秋鏑心裏萬般思緒縈繞。
“情愛最經不得推敲,你稍一猶疑便會舍棄我。我比不上你的大業,也比不上你自己。”她淡淡道。
“難道古今王侯都沒有白頭到老的?你和我所謀求的並不矛盾。”
“你要的東西太大,你的命太重。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你的心永遠不在兒女情長上麵。我娘就是愛上了這樣的先皇,所以愛盡之時隻剩遺恨。我絕不重覆舊路。”她說得平淡,毫無起伏,卻輕易激起他心內波瀾。
見他沉默不語,她又道,“你若舍下你多年的心血,放下這江山帶我走,我二話不說便跟你離開。”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要逼他正視自己的欲望。
阮秋鏑驟然抬頭看著他,看了好一陣,緩緩搖頭道,“顧漠羽或許甘心離開朝堂皇家,阮秋鏑不做皇帝,便就什麼也不是了。”
心裏似壓著千鈞之力,說完卻是一鬆。一念之間心緒生滅,倒把塵世百味嚐了個盡。
“浮世之中有許多誘惑,但需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就不要輕易動心。”莫小念淡笑,“你對我好,是因為我懂事,若是有一天我的存在和你的利益相衝突,你一定會殺了我。這世間的東西,但凡得不到,但凡已失去,都是最美好的。真正過起日子來,你會看清我,會失去這份熱愛。”
阮秋鏑眼眸深沉,陰晴難辨,隔了良久才緩緩道:“不就是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麼?說得這麼愁眉苦臉的幹什麼。”
莫小念抬眼瞟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大笑起來,轉身站起,搖頭道,“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我總感覺頭皮發麻。”
他說得很輕鬆,可是抑製不住微微顫抖的肩膀卻暴露了心底的情緒。
莫小念起身,光腳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小跑一陣到他身後,突不及防從他背後抱住了他。
阮秋鏑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因為他看見不遠處的樹下,那道佇立的身影。
“狐狸,這麼多年??????謝謝你。”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無關風月,無關情愛。
畢竟,是在她生命最低潮的歲月裏陪伴她的男人啊。
“這麼多年,你一點也不寂寞。”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如同悶雷一般炸開在她腦海裏。莫小念一怔,下意識跳開,抬頭看去,不遠處的桃花紛飛中,那個一身怒氣的男子,任憑繽紛而落的桃花灑滿了雪白的衣袍。這個季節的陽光總是很柔媚的樣子,照在他身上萬般風情的樣子,將那暴戾之氣減輕了許多。
“漠羽——”她急著解釋,小跑到他身邊伸手想要拉他,卻被他嫌惡地躲開。
他冷笑,看著她的眸子裏無限嘲弄,“做夢都在叫著的名字,是他吧。拿我做著幌子,一麵向世人展現著你的深情,一麵替你擋下暗地裏的這些齷齪的事情。”
“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麼的?”他不耐煩地打斷她,“就這麼想要做皇後?做皇妃?嗯?”
莫小念有些無由來的氣惱。他憑什麼這樣說她,他什麼都不知道,自以為是地指責她,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你會介意嗎?”她冷笑,“難道我還要繼續呆在漠王府,眼巴巴地等著張初雪來打死我?”
越說越氣,她幹脆狠狠地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吼道,“滾去找你的雪兒吧!”
顧漠羽沒有料到她會來一下,愣了。半晌,反應過來,咬牙切齒,“莫小念??????”
她有些心虛,卻扯著脖子裝鎮定,“幹什麼!要打我啊!來啊來啊你來啊!”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向阮秋鏑背後躲去。
阮秋鏑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這倆人吵架,突然很自然地想到一個詞,夫妻。
他們是夫妻,是他融不進去的一個世界。
“不要吵了,”他蹙眉,將身後的人兒拉到麵前來,側頭對顧漠羽道,“你沒在的這些年,她的心意從不曾變過。”
“心意?”顧漠羽挑眉,冷笑,“她對我有什麼心意?我的妻子,天都快黑了,和別的男人在河邊談情說愛,摟摟抱抱,真是諷刺啊。”
他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極度受傷的表情,喃喃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像個傻子。”
他說完,轉身失魂落魄地離去。
莫小念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去解釋啊。”阮秋鏑輕輕推了她一下,“他不是你肚子的蛔蟲,有些話不出來他又怎麼會知道呢。”
莫小念搖搖頭,坐在草地上默默地穿起鞋襪來。
有些話即使說了出來,他也不會知道啊。
“這段時間的風言風語,我知道一定不會少。”她說,“謝謝你的保護。我不能再住在宮裏了,總歸是不妥的。幫我將安安送回漠王府吧,我想去醉仙居住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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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念沒有想到顧淳會來找她。
黃昏的時候她習慣性坐在窗前,看著樓下鬧市的眾生百態,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不同的方向湧動。
他們那麼開心,是因為他們知道,無論朝著哪個方向走去,都會走到同樣的終點,無論走多遠,始終有一個地方可以回去。
那麼她呢?傷心失意,痛苦悲哀,他的懷抱都不能再環繞成她的終點。
“姑娘,有位姓顧的爺找您。”有人敲門道。
莫小念一愣,姓顧的人,顧漠羽嗎?他終於來找她了?
她從軟榻上跳下去,連鞋子也沒顧得上穿,跑去將門打開。臉上的笑容卻在看見老鴇身後的顧淳時猛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