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強壓著被無視的怒火,傾身拱手道,“敢問先生尊號大名?”
“我姓唐,熟悉我的人都叫我老唐,你也可以如此稱呼。”老唐在說話的時候依然望著潭水。
李白仔細觀察著這個唐姓男子,他最多三十出頭,而自己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稱呼這男子為老唐怎麼看都不合適,然而李白本是狂傲之人,他順著老唐的話說到,“老唐兄,鄙人李太白。”
“李太白。”老唐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回憶著什麼,“嗯,你寫過的詩歌我讀過幾篇。”
好一個狂妄小子。李白想道,但他再次拱手道,“老唐眼中萬物皆虛,可是在借著垂釣在思考這世間萬物的規律?”
“世間萬物?”老唐的嘴角微微翹起,他第一次將頭轉向了李白,“我隻是在釣魚,如此而已。”
李白猛地一怔,他心中的那一絲芥蒂隨之消散而去,他將身子壓得極低,恭恭敬敬地說道,“李某人過知天命之年而未知天命,求先生指教。”
老唐笑了笑,再次將目光移向了前方的潭水,說道,“你和我曾經的一位老友極為相似,他也如你一般雲遊天下,放蕩不羈。然而他窮盡一生都無法得道,而你早在青年時期便已有誌,你看似愛慕黃老,清高自好,超然於世外,然而你的內心如那孔丘小兒一樣,‘大道匡君,示物周博’,如所有儒生一般,你想要匡君護國,名流千古。你早已得道,隻是未能實現,而如今又有何疑問?”
李白無奈地歎了口氣,“大唐盛世,四海皆平,萬國來朝,而我李某人徒有文采取悅於天下之人,無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勇,無諸葛孔明運籌帷幄之智,無苻永固氣吞萬裏之勢,我心有不甘,卻又不知如何消解。”
“你便是得之又如何,霍去病退匈奴而無法享天年,諸葛亮立蜀地而無法圖中原,苻堅得中原而無法定天下。哪怕是那漢武大帝,在其將死之年依舊惶惶不可終日。你若得霍去病之勇,成為卻敵萬裏的將軍,便會想立足朝廷。立足朝廷便想得諸葛孔明之智,成為左右朝堂皇帝的大臣,奪天子而定天下,則得苻堅吞萬裏之勢,如當今天子般,看萬國來朝,四海升平。你想永守這天下,便想永生永世,你一切的煩惱與不甘隻不過是畏死,你如此,世間萬物均是如此。”
李白呆呆拱手在那兒,他張口想要反駁,卻遲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良久,他緩緩問道,“我若得永生,那又如何?”
老唐搖了搖頭,他抬起頭,向夜空中的繁星望去,銀河橫穿天際通向沒有終點的盡頭,那長安的萬家燈火與這夜空相比,仿佛滄海一粟。老唐向李白指了指夜空,一言不發。
唐天寶十四年,在涇縣的夜空中,一片烏雲遮擋住了漫天的星光,這盛世如同這繁星一般,將在不久到來的劫難中土崩瓦解,隻是有人會在漆黑的夜空下哭泣,而老唐知道,那烏雲後的繁星還是那些繁星,哪怕這片烏雲永遠都不會散去。
“要下雨了,你回去吧。”老唐淡淡地說道。
“受教。”李白緩緩退去,再沒有轉身看老唐一眼。
第二天,李白隨著汪倫一行踏馬同行在出涇縣的小道上,二人把酒言歡,一路來到了涇縣碼頭。
“文煥兄,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你我便在這裏分別吧。”李白拱手道。
汪倫笑了笑,問道,“太白兄此行可是要去長安?”
李白沉默了片刻,說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往?”
“哈哈哈,好誌氣,好誌氣啊!”汪倫大笑道,“來人!”
隻見左右仆人牽出了八匹上號的駿馬與大量的官錦,汪倫說道,“聞太白兄喜好雲遊,汪某特此贈太白兄駿馬八匹,官錦十段以便太白兄前行。”
“謝過!”李白笑道,“李某也有禮物相送。還望文煥兄備些紙墨。”
李白下馬,接過毛筆,在鋪好的宣紙上留下了那首膾炙人口的《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