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前的宮鬥與官戰
曆史寬帶
作者:劉剛
湘人皆有虎氣。獨坐江山如虎踞,槍杆子裏養精神,此為曾氏;時來我不先開口,運去哪個敢作聲?更似左公。李鴻章居江淮似狐狸,手握江南,坐於渤海灣,與慈禧同治,共朝廷“合肥”。
人們說李鴻章誤國,多責以甲午戰事,其實甲午戰敗,是李與慈禧同治所致,是慈禧先誤了李,李才誤國的,李固難辭其咎,但根本還在慈禧。可推倒左宗棠,則是李與慈禧合力,而主動權握在李手裏,掂量輕重,拿捏分寸,予奪生死,皆出於李的手筋。
李鴻章下手狠,以為能贏家通吃。他這樣想,並不稀奇,因為勝利使人弱智。贏家眼裏惟有戰利,忘了對手的存在才是自己的前提,打倒了對手,就等於取消自己存在的依據。因此,高手過招,理應妥協大於對立。對立雙方,同生共存於一個大局裏,妥協方能維持。其勢不兩立,則大局危矣!這就是所謂的要識大體,顧大局。
所謂大局,不光是一對矛盾,更是一種生態,顧全大局,就是既要解決矛盾,也要保護生態。所謂勝負,不過是在同一個大局裏,此消彼長,一進一退,大局一壞,即無所謂成敗。可憐曾國藩立下個複興之局,撐起漢家江山,哪曾想到就這樣被左、李之爭加上慈禧的“拆那”給破了。可慈禧是個“拆女”,拆是她的拿手好戲,一旦擅權,怎肯與人同治?下一步拆誰?當然是李,拆到臨頭,李知也不知?為了拆李,慈禧利用了“翁李之隙”。
“翁李之隙”的由來
翁、李之間那一段恩怨,緣起於發、撚之亂。
翁同龢兄長翁同書,時任皖撫,被發、撚夾擊,左顧右盼,結果因“待援不至,待餉不來”而棄定遠。定遠乃“九省通衢”的戰略要地,定遠一失,使發、撚連成一片。他逃到壽縣,又被發、撚軍追至,靠了在城內辦團練的員外郎孫家泰和蒙時中率眾抗戰,才得以人在城在。但孫、蒙二人,因與練首苗沛霖有矛盾,故苗練常來騷擾,朝廷以苗練勢大,且向來反複無常,擔心謀反,密令翁同書設法搞定。
同書撫苗,但苗提出要孫和蒙的人頭,同書聽後,竟也照辦,孫聞言自殺,蒙被同書抓來殺掉,可他沒想到,苗拿到兩顆首級後,反而進入壽縣城內,將孫家泰全家15口人、大到70多歲的老父、小到才3歲的孩子以及孫氏族人百餘口老小,全部殺掉,一手做下“壽州擅殺案”。
《淩霄一士隨筆》提到,曾國藩對定遠之逃早有不滿,又見釀成壽州慘案,忍無可忍,起意奏劾。顧念其父翁心存尊為帝師,聖眷甚隆,門生弟子布滿朝列,投鼠忌器,如何下筆?初稿擬就,不滿,想親自動手,也頗費躊躇,恰好李鴻章來,略加思索,便一揮而就,看完奏折,曾氏拍案叫絕:“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門第鼎盛,瞻顧遷就”。此言一出,無人敢施援手。李從此發跡,接了曾國藩的班。
曾國藩讓李鴻章來定稿是大有講究的。對於翁同書的處理,對李是一塊試金石,曾氏可以用它來試李,也試一試自己在朝廷的實力。作為皖撫,翁同書本應聽從曾氏調度,但皖地頗特殊,清軍據皖北以剿撚匪,湘軍居皖南以平發亂,翁同書追隨清軍。當時,清軍有兩支馬隊在皖北活動,一支勝保馬隊,一支僧格林沁馬隊,名曰剿撚,實乃馳馬江淮,遙指江南,控引金陵戰局,頗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態勢,居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格局,就等著摘桃子。翁同書也想背靠“黃雀”,緊跟“漁翁”,而且欲收編苗練為己用,做朝廷馬前卒,做清軍跟屁蟲,結果清軍誤他而棄定遠,苗練誤他而屠壽州。
正是在兩軍博弈的背景下,曾國藩讓李鴻章來取舍,要他在兩個師門之間選擇,李跟曾氏走,他那一篇奏折,恰似投名狀,要取翁家一顆人頭。翁不怨曾氏,因為曾氏這麼做,別無選擇。而李可以選擇,他可做可不做,做了就是踩著翁家往上爬,將師道尊嚴踩在了腳底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在這場博弈中,不僅邁過了祖師爺,還眼看著左宗棠整了自己的老師孫鏘鳴,而橫豎不說一句話,直到左去世以後,他才出來說公道話,在《蕖田師七十壽序》裏說:“先生之去官,鴻章方治兵,力能白其事。”但適逢戰事,怕落下師徒黨嫌,不敢為師明辨是非,至今思之,愧負!他還是沒說實話,分明是兩條路線鬥爭,還論什麼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