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嘴唇緊緊貼在他的手上,傷心得大哭起來。我幾乎是在祈求我的父親。不過,當我說完這些話時,他那嚴厲的麵孔也變得溫和起來。他抬起頭望著天空,一顆碩大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我的額頭。我凝視他的臉龐,為這滴父親的眼淚而感動不已。我想他此刻一定正經曆著激烈的心理鬥爭。他把我當做他的心頭肉,愛我超過世上的一切,他是出於對我的關心和愛護,才不準我去決鬥的。但最終,他還是低下了他白發蒼蒼的頭,用輕得剛剛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願祖先們保佑你!去吧!我的孩子,去和那個韃靼人決鬥吧!”
我激動得和父親擁抱在一起。父親用他那健碩的臂膀緊緊把我摟住,我們久久地抱在一起,像是這麼多年的感情全都濃縮在了這個擁抱裏。最後,他終於從激動的感情中平靜下來,堅定地對我說道:
“孩子,好好去打吧!讓祖先們的在天之靈都能看見!”
我吻了吻他的手,我想此時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恰當的表達方式了。他又問道:
“是用刀,還是用槍?”
“由他挑選!”
“有證人在場嗎?”
“沒有。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這就夠了。”
我該走了,我最後一次摟住我父親的脖子,和他道別。當我走出一段距離,我不舍地回頭看了眼父親,他仍然站在那兒,遠遠地朝我畫著十字,為我送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高大的身軀上,我看到他的背有點兒彎了,頭發也已經全都花白了。他高舉著雙手,向我揮別,就像一隻年老的雄鷹,在遠遠祝福它的小鷹去尋找自己的生活,而這一刻,也正是他這麼多年所期待的。
啊!這一刻,我真是熱血沸騰了!我的內心充滿著自信、激情和驕傲。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經可以取代父親來承擔起維護整個家族榮譽的重擔,這是一件多麼令人自豪的事情!這時,即使有十個賽義姆站在瓦赫的小屋旁等待著我,我也會勇敢地向他們挑戰,誓要決出勝負!
我終於到了小屋旁,賽義姆已經在那兒等我了。不得不說,當我望著他的時候,我心裏有一種感覺,就像一隻饑餓的狼在盯著自己的獵物。我們相互好奇而又惡狠狠地打探著對方。這兩天時間裏,賽義姆像變了個人,變得更瘦了,也變醜了,但也許隻是我個人的感覺罷了。他的眼睛閃動著狂熱的光芒,嘴角不時抽動著。
我們兩個立刻朝樹林的深處走去。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過一句話。走到鬆樹林中間的一片空地時,我停了下來,對他說:
“就這裏吧,你同意麼?”
他點了點頭,開始解開外衣,做著決鬥前的準備。
“你挑武器吧!”我指著馬刀和手槍,對他說道。
他沒有看我,指了指他帶來的馬刀。那是一把用大馬士革鋼做成的土耳其馬刀,刀尖是彎的。
我脫掉了外衣,他也跟我一樣。不過,在脫掉外衣前,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封信。
“如果我死了,麻煩你把這封信轉交給哈尼婭小姐。”
“不行。”
“這不是情書,隻是一封解釋的信。”
“那行。”
我一邊說著,一邊卷起襯衫的袖口。直到這時,我的心跳才略微快一點兒。賽義姆拾起刀柄,挺直身子,擺好了戰鬥的姿勢,挑釁似的把馬刀橫握在頭上,果斷地說道:
“我準備好了!”
我也擺好相同的姿勢,把我的馬刀架在他的馬刀上。
“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
“好!動手吧!”
我非常凶猛地朝他劈過去,他不得不後退幾步,好不容易才架住我的刀式。之後我每刀砍去,他都能立刻給予回擊,或是靈活地避開,然後從側麵砍過來。他滿臉通紅,鼻孔張大,眼睛像韃靼人一樣向上怒視著我,露出冰冷凶狠的目光。
局麵膠著著,周圍隻有刀鋒的猛烈撞擊聲,腳在地上的摩擦聲,和我們沉重的喘息聲。幾個回合下來,誰都沒能占據優勢。賽義姆明白,如果形勢得不到改善,時間拖太久的話,他是必定要失敗的,因為他的體力和肺部都快支持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流,他的呼吸越來越吃力,但此刻他的情緒正被一種戰鬥的狂熱和對勝利的渴望瘋狂占據著。散亂的頭發垂落在他濕漉漉的額頭上,他咧著嘴,牙齒暴露在外麵,就像一頭野獸麵對著獵物那樣,神情透露著殺氣。誰都能看出來,當他一拿起刀劍,血腥的殺氣就讓他那韃靼人的天性蘇醒了,立刻變得野蠻起來。不過,我的氣勢絲毫不輸於他,而且我還比他強壯。有一回,他沒能架住我的刀式,我一刀直接劈在了他的肩膀上,頓時鮮血從他肩膀上流了下來。我順勢側刀劃去,刀尖刺破了他的前額,鮮血混著汗水流到了他的嘴和下巴上,模樣看上去非常可怕。他似乎被激怒了,像隻受傷的猛獸,用盡最後的力氣反撲過來。他變換著步伐向我壓來,刀光有如閃電般在我頭上、胸口和臂旁晃過,風馳電掣般地飛舞著。我非常吃力地招架著他的攻勢。我計劃著該如何進攻,這種瘋狂的刀法讓我很難應付。好幾次我們廝殺成了一團,挨得那樣近,胸口幾乎都要相撞了。賽義姆猛地向後一跳,他的馬刀呼嘯著劃向我的太陽穴,我凶猛地擋開他的刀,用力之大竟使他來不及抽刀護住自己的頭部。我瞄準了一刀砍下去,我想,這一刀下去一定會把他的腦袋劈成兩半。可是突然間,我頭上像遭到雷劈一般,我大叫了一聲“耶穌瑪利亞!”馬刀從手上滑落下來,我就像顆被閃電擊中的大樹那樣,臉朝地上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