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婭 第十二章(1 / 3)

哈尼婭 第十二章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記不起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正在父親的床上躺著。父親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靠著椅背。他時而睜開眼睛看看我,時而又繼續閉上眼睛,臉色憔悴,顯得十分疲憊。屋子裏隻點了一根蠟燭,窗戶的百葉窗也全都關上了,光線很是昏暗。這昏暗的氛圍,再襯著牆上嘀嗒的鍾聲,寂靜得有些可怕。我盯著天花板,試圖回憶起一些事情,卻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於是,我又看了眼父親,然後試著翻動身子,想要朝向他那邊。但是很快頭像快要爆裂一般疼痛,讓我完全動彈不得。這疼痛多少讓我又回憶起了一些事情,於是我用虛弱地聲音說道:

“爸爸!”

我的父親身體驚顫了一下,迅速地朝我俯下身來。他神情顯得既驚喜,又滿是憐愛。他本想撫摸我的腦袋,然而手伸出一半又收回去了。他不確定我的頭是否已經痊愈,害怕一點輕微的觸碰,都會讓我感到疼痛。他抿了抿嘴唇,說道:

“上帝啊!我的上帝!你終於醒過來了!什麼事,我的孩子。頭還痛嗎?要不要喝點水?”

“爸爸,我是不是剛和賽義姆決鬥過?”

“是的,我親愛的兒子,別去想它了!”

沉默了片刻,我又問道:

“那,爸爸,是誰把我抬回來的呢?”

“我把你抱回來的。好了,好了,別說話了孩子。醒了就好!再休息會兒吧。”

也許是好久沒說話了,過了不到五分鍾,我又問起他來。

“爸爸!”

“怎麼啦?我的孩子!”

“賽義姆呢?他怎麼樣了?”

“他流血過多,也昏過去了。我叫車把他送回去了。”

我還想問問我母親和哈尼婭的情況,但是意識似乎有些模糊了。我看見燭光在眼前晃動,還有兩隻小狗在我床邊歡跳,我開始注視它們的時候,它們又消失了。接著,我聽見從樹林裏傳來的笛聲,還有樹葉的沙沙聲。對麵牆上的掛鍾好像誰的臉,在看著我笑,一會兒又像捉迷藏似的,躲在牆的後麵去了。這種感覺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倒不是因為昏迷,而是發燒讓我有些神誌不清了。有時候,我會稍微清醒些。這時候我可以分辨出那些善良人們的臉,我父親的、路德維克神父的、卡佐的、斯達希醫生的。但是,在這些熟悉的麵孔中,似乎少了誰的,我本能地在尋找它,但是已經記不清了。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快到天亮的時候我才醒過來。桌上的蠟燭還在點著,我覺得自己非常的虛弱。突然,我發覺有個熟悉的身影守在我的床邊。我沒有一下子認出她,但是幸福感本能地從我心底湧了上來。看見她的那一刻我是如此的欣喜,仿佛自己又在做夢,像來到了天堂一般。那是一張天使的臉,她的模樣善良而又聖潔,溫柔而又親切。她撫摸著我的手,眼睛裏噙著眼淚,我感到自己頓時也潮濕了眼睛,鼻子酸酸的。我的意識突然恢複了,我張開幹澀的嘴唇,輕輕叫道:

“媽媽!”

這張天使的麵孔,俯下身,對著我骨瘦如柴的手深深親吻了一下。我試圖坐起身來,可是頭蓋骨上劇烈的疼痛讓我立刻失去了力氣,我撒嬌地說道:

“媽媽,痛!”

是的!她就是我母親,我最親愛的人!她為我換掉頭上的冰繃帶。之前,每換一次繃帶,對我來說都是一次苦不堪言的痛。可是現在,這雙天使般的手是如此地小心翼翼,在我被砍傷的頭上輕柔地進行每一個動作,讓我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我輕輕地對她說道:

“太好了!有你在,真是好極了!”

從那時起,我的意識開始漸漸恢複了。隻是到了傍晚時候,又發起燒來。我發燒的時候常常會看見哈尼婭,雖然我並沒有真的見到她。每次見到她時,她都處在某種危險中。有時是一隻紅著眼睛的狼朝她撲過去;有時,她又被某個人給帶走,這個人似乎是賽義姆,但又不是他,這個人滿臉長著黑毛,頭上還生了一對角。每當這些時候,我都會急得叫喊起來,或是畢恭畢敬地請求那隻狼或是長了角的怪物不要把哈尼婭搶走。但不管什麼時候,隻要母親將她的手輕輕放在我的額頭,噩夢便立刻消失了。

後來,我的燒終於退了,我也完全恢複了意識。但這並不代表我的病情得到了好轉。事實上,我又很快出現了新的並發症。我變得極度虛弱,一直在死亡邊緣掙紮,好像我的生命隨時都要結束了。我整天整夜地盯著天花板的某一點。看上去我是清醒的,但我對一切都非常淡漠。對我來說,生或死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對於守在我床邊那些關心我的人們,我也是漠不關心的。我看得見周圍的一切,我可以很清晰地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但我無法用心去感知他們的存在,我沒有力氣去理會它們。

終於在某天晚上,我似乎快要死了。他們在我床頭點起了一支巨大的黃蠟燭。接著,我看見身穿道袍的路德維克神父在為我舉行臨終聖禮。他一邊給我塗著聖油,一邊哭泣著,差點昏了過去。我母親不省人事,已經被人抬出了房間。卡佐則蹲在牆邊,撕揪著自己的頭發,嚎啕大哭。我父親雙手交叉著,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這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又仿佛是看著別人的故事,與我無關。我依然像往常一樣,呆滯地看著天花板。

接著,所有的仆人依次從門裏走了進來。卡佐帶頭哭起來,悲傷的情緒充滿了整間屋子,抽泣聲、呼喊聲此起彼伏。隻有父親還是沉默地坐在那裏。之後,神父開始禱告,大家都跪在了地上,然而神父卻哽咽得無法念下去。我父親突然站起來,大喊道:“我的上帝!上帝啊!”隨即撲倒在地上。我覺得我的身體和手指慢慢變涼了,一種莫名的困意向我襲來,眼睛已經睜不開,“啊!我就這麼死了!”我這樣想著,昏睡了過去。

但我沒有死,真的是睡著了,而且睡得這樣沉,等我醒來才知道,我已經睡了兩天兩夜。醒來後,我感覺好多了,精力恢複了大半兒,冷漠感也消失了,連我自己也很奇怪這是為什麼,也許是我年輕的軀體戰勝了死亡,重新燃燒起了新的生命之火。現在,我的床邊又出現了無比歡樂的場麵,你無法想象你的家人們在痛失一個親人後,又能重新和他擁抱的興奮心情。卡佐在屋內四處跳躥著,高興得無法形容。後來他們告訴我,決鬥之後,我父親立刻把昏迷的我抱回家,當時沒有哪個醫生能擔保我能活下來。卡佐聽到這話,氣得簡直要發瘋了,他立馬就要衝到霍熱爾找賽義姆報仇。家裏人不得不把我這個好心的弟弟關起來。但是,他繼續在屋裏吵嚷著發誓,如果我死了,他一定要親手開槍把賽義姆打死。幸虧當時,賽義姆也受了重傷,不得不在床上躺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