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在哪兒?”我焦急地問道。
“小姐到花園去了。”
我趕緊跑進了花園。
“哈尼婭!哈尼婭!”
一片寂靜。
“哈尼婭!趕緊上車了!”
仍然聽不到回應。隻有樹葉在發出不安的響聲。接著,天上開始落下鬥大的雨點。而後又是一片寂靜。
“到底怎麼回事?”我問自己,擔心和恐懼籠罩在我心裏。
“哈尼婭!哈尼婭!你到底在哪兒啊!”
有那麼一刹那,我仿佛聽見從花園的另一端傳來的回答聲。我鬆了口氣,“啊,我真是個傻瓜!明明她就在那裏!”我心裏想到,朝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然而,仍然一個人影也沒有找到。
花園的這一邊是一道籬牆,牆外是一條小路,通往草地中間的羊圈。我爬上牆頭,朝小路的兩邊望去。路上空無一人,隻有莊園裏的牧童伊格納茲在籬笆牆下麵的水溝裏放鵝。
“伊格納茲!”
伊格納茲朝我這邊跑來,脫下帽子,行了個禮。
“你看見哈尼婭小姐沒有?”
“是的,少爺!她剛剛坐車從這裏經過。”
“什麼?你看見她去哪兒了嗎?”伊格納茲的回答讓我很是驚訝和疑惑。
“朝樹林那邊去了。她是和霍熱爾的少爺一道坐車走的。他們把車趕得快極了!”
我的上帝!耶穌!瑪利亞!哈尼婭竟然和賽義姆私奔了!
起初,我一下子懵了。然而,當哈尼婭這幾天來種種可疑的跡象在我腦海裏閃現,她的慌張,她的坐立不安,和她手裏攥著的那封信,都讓我相信,他們是事先安排好的。賽義姆給她寫過信,而且還和她見麵了。他們挑選了在我們準備動身的時候逃走,因為他們知道,這時候大家都在忙著,沒有人刻意看著她。噢!我的上帝!耶穌瑪利亞!我感到我渾身都在冒冷汗,不知不覺,我已走到了家門口。
“牽馬來!快!給我牽馬來!”我用可怕的聲音喊道。
“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哈尼婭呢?”路德維克神父大聲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聲巨雷在半空中轟響。我催馬疾馳,風在我耳邊忽忽而過。我衝進了菩提樹的林蔭路,策馬朝他們逃走的方向飛奔過去。他們剛走不久,地上的車輪印還清晰可見。但在這時候,暴風雨來臨了,天空一片昏暗。一道道耀眼的閃電劃破重重烏雲,整個天空仿佛變成了一片火海,而後猛然又是一陣昏沉的黑暗。雨水從四麵八方傾瀉下來,路旁的樹木痙攣地扭曲著,跟著狂風肆意地擺動。我用馬鞭瘋狂地抽打著馬,它已經痛得喘息、呻吟起來,而我也被憤怒折磨得喘不上氣來。我把身體伏在馬背上,仔細尋找著馬車駛過的痕跡,很快就跑進了森林。
暴風雨越來越猛烈了,仿佛天空和大地都在顫抖。森林就像是麥田裏的稻穗,黑色的樹枝在狂風中起伏不停地搖擺著。雷聲在黑壓壓的鬆樹間回蕩。雷電的轟鳴,樹葉的沙沙聲,以及樹枝折斷的哢嚓聲,所有這一切交織成一首最可怕的交響曲。地上已經看不清車輪的痕跡,但我仍像瘋子一樣向前狂奔。直到出了森林,借著閃電的亮光,我才又重新辨認出地上的痕跡。無論是天氣,還是事情本身,都沒有絲毫轉好的跡象。更令我不得不擔心的是,我的馬呼吸更困難了,奔跑的速度也慢慢降下來,盡管我還是拚命揮舞著馬鞭,但似乎無濟於事。在這森林外麵,是一大片沙地,我本可以從它旁邊繞過去,但我斷定賽義姆也一定是從這裏穿過去的,因為那樣會使他的逃跑緩慢下來。
“啊!上帝啊!救救我吧!讓我快點追上他們吧!如果你願意,即使拿我的生命交換也可以!”我抬頭朝天空絕望地呐喊。也許是我的虔誠感動了上帝,就在刹那間,一道紅色的閃電從天空直插入地麵,借著它的光芒,我看見了前方正在奔跑的馬車,它離我大概有半俄裏的距離。雖然我還不能辨清他們的麵孔,但我相信一定就是他們。因為這天昏地暗,大雨滂沱的天氣,他們行駛得也不算快,再加上哈尼婭正坐在後麵的馬車裏,賽義姆隻能小心翼翼地前進。這讓我感受到了希望,眼看著我就要追上去了,他們顯然是無法逃脫了。於是我憤怒而又欣喜地大吼了一聲。
賽義姆回頭看見了我,也大喊了一聲,隨即揚起馬鞭用力抽打那兩匹受驚的馬。借著閃電的亮光,哈尼婭也認出了我。我看見她絕望地緊抓住賽義姆,而他又對她說了些什麼。一分鍾後,我已經離他們這麼近,連賽義姆說話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靠近,我身上有槍!不然,我要開槍了!”他在黑暗中向我喊道。
但我什麼都不在乎,離他們原來越近了。
“你別再靠近了!我要開槍了!”賽義姆繼續朝我喊道。
我離他們隻有十五步遠了。但這時路又突然變得好走了,賽義姆繼續揮鞭催馬飛奔,不一會兒,我們之間的距離又拉大了。我不甘示弱,依舊拚命向他們靠近,距離眼看著在縮短。這時候,賽義姆轉身,把手槍對著我在瞄準,他看上去怒氣衝衝,但是動作依舊很沉穩。我沒有害怕,心裏算計著機會抓住他的馬車,跳過去。機會要來了,再有幾步的距離,我就能抓住馬車了。突然,“呯”的一聲槍響,我的馬一個趔趄,跟著又跳了幾下,前腿便跪在了地上。我試圖把它拉起來,它又一屁股坐下了,大口喘著粗氣,和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立即跳了起來,拚命朝馬車追趕著,但這不過是瞎跑一氣罷了。馬車很輕易地把我甩在了後麵,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閃電再次劃開烏雲時,我才又一次看見它。最終馬車連同我最後的希望一起消失在了遠方的黑暗裏。我試圖大聲呼喊,但喊不出聲。我氣喘籲籲地走著,直到車輪的轔轔聲也越來越弱,再也聽不見。最後,我被石頭絆倒在了地上。
過了會兒,我重新站了起來。
“他們走了…走了!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大聲地反複對自己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我感到渾身乏力,好像丟了魂兒一樣,就像個行屍走肉。在這樣一個暴風雨的天氣裏,在這茫茫黑夜中,我隻能獨自回去,得不到任何幫助,那麼孤單。更令人痛苦的是,這個惡魔賽義姆竟然戰勝了我!啊!若是卡佐沒有跟著我父親去集市,如果是我們兩個一起去追趕他們,那該有多好。可是現在呢?
“怎麼辦?怎麼辦?我究竟該怎麼辦!”我發瘋似的叫喊著。隻有這樣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才不至於那麼孤單。我感到連風也在嘲笑我,它在怒吼,在狂笑,在說著:“瞧!你隻能坐在路上,沒有馬,你追不上她。你隻能看著你的心上人和他遠走高飛了!”我又回去找我的馬。從它的鼻孔裏湧出的鮮血已經開始凝結,發黑。雖然它還活著,卻已經奄奄一息。它把它那失去光彩的眼睛轉向我。我跪在它旁邊,撫摸著它的腦袋,把頭靠在它身上,我感覺自己也快要死了。風還在呼嘯,還在叫喊著:“你的心上人和他遠走高飛了!”有時候,我覺得我又聽見了那可怖的車輪聲,仿佛它剛從我眼前逃走,駛向黑暗的遠方,把我的幸福也一起帶走了。風繼續肆虐地刮著,嘲笑著我的悲痛:“你的心上人和他遠走高飛了!”漸漸地我便失去了知覺。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等我醒來的時候暴風雨已經停了。一片片白雲輕柔地飄過天空,月夜明朗,田野上升騰起濕潤的霧氣。身邊僵硬的死馬讓我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我環顧四周,想辨認出自己的位置。在右前方,我看見有燈光透過窗戶閃爍著,我急忙朝那裏跑去。原來,我就在烏斯吉查的村口。
我決定要去見見烏斯吉茨基先生。在這裏要見到他很容易,因為烏斯吉茨基先生不住在大院裏,而是單獨住在莊園旁邊的一間小房裏,這是他工作和休息的地方。他的窗口還亮著燈,於是我輕輕敲了敲門。
烏斯吉茨基先生親自給我打開門,見到我,他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笑話!亨利克!看看你變成什麼樣子了!”
“我的馬在烏斯吉查附近被雷給劈死了。我沒有別的辦法,隻有到您這兒來了。”
“我的上帝啊!亨利克,你全身都濕透了,會著涼的。笑話!現在也很晚了。我讓他們給你拿點吃的穿的來!”
“不,不,我馬上就得回去!”
“是嗎,這麼著急?哈尼婭怎麼沒和你一塊兒過來?我的太太兩點鍾就要出發了。我們以為你會把她送到這裏來過夜的。”
我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他,因為我需要他的幫助。
“烏斯吉茨基先生,我們家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我希望您不要告訴任何人,連您的夫人、女兒和家庭教師也不要告訴,因為這關係到我家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