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善良的莊園主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可能再也不會續弦了,但是他偏偏被布朗什·德·吉博梅克斯選為丈夫的最佳人選。吉博梅克斯的父親是一位隻有一隻耳朵的騎兵軍官,他說自己的另一隻耳朵是為國王效力而犧牲了。吉博梅克斯聰敏機靈,她也正是憑著機靈跟周圍所有的紳士一起來蒙騙她的丈夫。由於手段巧妙,她在城堡裏,甚至就在藍胡子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都未被察覺。可憐的藍胡子當然也有點疑心,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懷疑的究竟是什麼。不幸的是吉博梅克斯全身心地投入到欺騙丈夫上,卻對自己的情人防備不足,我是說她會為了一個情人而欺騙另一個。有一天,吉博梅克斯和一個她正愛著的紳士在受難公主陳列室裏幽會,正巧被另一個她愛過的紳士當場撞見。那位紳士妒意大發,盛怒之下拔劍刺死了吉博梅克斯。幾小時之後,城堡裏的一個仆人發現不幸的夫人死在小房間裏,從此那間屋子更加陰森可怕。可憐的藍胡子恍然明白了他此前所蒙受的無數恥辱和妻子的悲慘結局,但他無法用妻子的慘死來撫慰自己戴 “綠帽子”的痛苦。他對布朗什·德·吉博梅克斯的愛異常奇怪,比愛珍妮·德·拉克洛施、吉戈尼·特雷涅爾,甚至比愛科萊特·帕薩茹還要深。當他明白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而日後永遠不會再被她騙的時候,他心中的悲痛和混亂的思緒非但未得平靜,反而與日俱增,難以承受的苦難害得他疾病纏身,危在旦夕。
醫生們想方設法治療卻收效甚微,他們告訴藍胡子說,唯一的辦法隻有再娶一位年輕的妻子。於是藍胡子想起了他的小表妹安吉拉 ·德·拉加朗蒂納。她沒有財產,自然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求婚。藍胡子之所以有娶她為妻的勇氣,是因為她十分單純,不諳世事。在被一個聰明女人欺騙之後,和一個傻女人生活讓他覺得放心,但是在娶了拉加朗蒂納小姐之後,藍胡子發現事與願違。安吉拉心地善良,無比溫柔,真心實意愛他的夫君。不是她自己主動墮落,而是最不聰明的人也能馬上把她引入歧途。隻要對她說:“這麼做,要不然妖怪就來了;過來,要不小妖精會把你吃了。”或者幹脆隻說:“把眼睛閉上,把這粒小藥丸吃了。”傻姑娘馬上就會遵照那些對她心懷不軌的無賴們的指使,幹他們想讓她幹的事情。因為她長得很美,她讓蒙特拉古先生遭受的欺騙和恥辱與布朗什·德·吉博梅克斯給他帶來的恥辱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加之安吉拉過於無知,對蒙特拉古毫不隱瞞,於是讓他更為痛苦。她常常對蒙特拉古說:“先生,人家跟我說這個,叫我幹那個,摸我這兒了。我看見了那個,摸了那個了。”她的直接讓可憐的莊園主承受著超乎想象的折磨。他一直忍耐,可有時還是難免責罵這個傻姑娘:“你這個蠢貨!”也打過她幾個耳光,從此他便有了殘暴的惡名,而且永未減輕。有一天,蒙特拉古先生外出打山鷸,一個化緣的僧人從吉萊特城堡經過,正巧安吉拉夫人在給洋娃娃縫裙子。那個聰明的僧人看出她既漂亮又愚蠢,就對她說天使加布裏埃爾正在樹林裏的一個矮樹叢中等著她,要送給她一副珍珠做成的鬆緊襪帶。後來人們再也沒有見過安吉拉,都傳言她被狼給吃了。
經受如此悲慘的遭遇,藍胡子怎麼還下得了決心去締結新姻緣。如果你不懂美麗的眼睛會對高貴的心靈釋放怎樣的魅力,那麼這個問題你永遠都不會明白。在蒙特拉古先生常去的一個鄰近的城堡裏,這位誠實的紳士遇到了一個身份高貴的年輕姑娘——阿裏克絲·德·蓬塔爾森。她早年失去了雙親,貪心的監護人騙走了所有的財產,於是她一心想進修道院。一些殷勤的朋友從中撮合,百般勸說她改變主意,接受蒙特拉古先生的求婚。蓬塔爾森小姐貌若天仙,但指望在妻子的懷抱中享受無限幸福的藍胡子,卻又一次打錯了算盤。對於藍胡子來說,這次失算的苦惱比在前幾次婚姻中蒙受的痛苦更深。蓬塔爾森小姐接受了他的求婚,實際上卻隻有夫妻之名。她毫不理會蒙特拉古先生的一切請求、眼淚和叱責,哪怕是最輕微的愛撫也不接受。蓬塔爾森小姐把自己關在受難公主陳列室裏,整夜地獨自待著,執拗地不接觸任何人。人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種違背天堂和世俗人間規律的抵抗,於是隻好歸罪於蒙特拉古先生的藍胡子。我們先前關於藍胡子的看法又讓這種假設難以成立,再說這也是一個不便亂加點評的話題。可憐的蒙特拉古先生忍受著世間最殘酷的折磨。為了忘卻痛苦,他拚命地打獵,把狗、馬和管獵犬的仆人都累垮了。雖然他回到城堡裏的時候早已筋疲力盡,但是隻要看一眼蓬塔爾森小姐,馬上就恢複了氣力和苦惱。最後蒙特拉古先生終於發現這場婚姻實際是一個圈套。他實在忍無可忍,向羅馬教廷提出了解除婚約的請求。在進獻了一份厚禮之後,他的請求終於得到教會法律的許可。如果說蒙特拉古先生在打發蓬塔爾森小姐時對她還帶著對女人應有的尊敬,沒有在她的背上把手杖打折,那完全是因為他有著堅強的靈魂和一顆偉大的心,他能像管理吉萊特城堡一樣管控自己。蒙特拉古先生發誓,從今以後再不允許任何女人闖進他的家門。要是他能一直堅守誓言該多好呀!
第三章
蒙特拉古先生和他的第六任妻子解除婚姻後又過了幾年,鄰居們對這位敦厚的莊園主家中接連不斷的災難隻留下一點模糊的記憶。他的妻子們結局到底如何,人們無從考證,於是各種各樣的謠言就在村莊裏流傳開來,夜裏聽聞讓人不寒而栗。對那些傳言,有人信以為真,有人一笑而過。這時候,一位遺孀西多尼·德·萊斯布阿斯夫人帶著她的孩子們搬到離吉萊特城堡隻有八裏路的莫特·吉隆莊園定居。沒人知道她從哪裏來,她的亡夫是什麼身份,一些人聽說她的亡夫在薩瓦或西班牙任過職,也有些人說他死在印度,還有幾個人認為這位寡婦廣有田產,也有人覺得這個說法不足為信。萊斯布阿斯夫人生活闊綽,一來到莫特·吉隆莊園,她就把周圍所有的顯貴請到家中做客。她有兩個女兒,大的叫安妮,是個有心計的姑娘,將近二十五歲還待字閨中,小女兒珍妮正是待嫁之年,外表單純,內心世故成熟。萊斯布阿斯夫人還有兩個兒子,都是身材勻稱,英俊瀟灑的帥小夥,一個二十二歲,是龍騎兵,另一個二十歲,是火槍手。我見過那個小兒子的證書,他是一個黑火槍手,這個身份在行路的時候是看不出來的,因為黑火槍手和灰火槍手的不同之處僅在於馬的毛色,在服裝顏色上沒有差別,他們穿的都是鑲著金帶的藍呢無袖上衣。至於龍騎兵,他們會戴著一種帽帶優雅地垂在耳朵上的皮帽,這是個識別方法。龍騎兵都是流氓,以無賴著稱,有民歌為證:
來的正是龍騎兵,媽媽,快快逃命!
誰要想在陛下的兩個龍騎兵軍團中再找出一個比科斯姆·德·萊斯布阿斯更出名的色鬼、更奸詐的騙子和更下流的流氓,準保白費力氣。同他相比,他的兄弟,酒鬼兼賭棍皮埃爾·德·萊斯布阿斯都算得上是個誠實的小夥子。大家都知道,他活著的唯一樂趣就是取悅夫人們和贏牌。
他們的母親萊斯布阿斯夫人,在莫特·吉隆大擺排場隻不過是虛張聲勢。其實她家徒四壁,連鑲假牙都欠別人的錢。一個巴黎放高利貸的人把衣服、家具、四輪馬車、馬匹和傭人租給她時威脅說,如果她不馬上把一個女兒隨便嫁給哪個富裕的莊園主,就要將一切財物統統收回。可憐的西多尼心裏清楚自己隨時都可能被剝光衣服,扔到空蕩蕩的房子裏。她急於獵到一個女婿,她目光馬上就落到了蒙特拉古先生身上。蒙特拉古先生看上去是個大老粗,還害羞木訥,但萊斯布阿斯夫人看出他是一個心思簡單、容易上鉤、性情溫和、還容易墜入愛河的人。兩個女兒都參與到她的計劃中來,於是她們隻要一遇到可憐的藍胡子,就頻頻送去令人銷魂、想入非非的秋波。很快藍胡子就拜倒在兩位萊斯布阿斯小姐的石榴裙下,曾經的誓言也被他拋諸腦後。他覺得她們兩人都一樣迷人,他什麼都不在意,就尋思到底娶哪一位小姐好。幾番思前想後,藍胡子終於戰勝了心中的膽怯,衣冠楚楚,神采奕奕地來到莫特·吉隆莊園,向萊斯布阿斯夫人表達了自己的要求,希望她能在兩位女兒中為他選擇一位為妻。萊斯布阿斯夫人親切地回答說,她非常尊重他,同意他向看中的任何一位小姐求愛。
“要善於討人喜歡,先生,”萊斯布阿斯夫人對他說,“我將第一個為您的成功而鼓掌。”
為了互相了解,藍胡子邀請安妮、珍妮和她們的母親、兄弟以及許多夫人和紳士到吉萊特城堡小住兩周,他們每天無非是散步、打獵、釣魚、跳舞、吃吃喝喝,玩樂消遣。
萊斯布阿斯夫人還帶來一位名叫拉梅呂斯的騎士,他是個年輕的莊園主,負責把獵物趕出來。藍胡子的獵犬和裝備是他們那兒一流的,夫人們興致勃勃地和紳士們一道追逐野鹿。但男女獵手們並不總是追趕野獸,而是成對地分散在樹林裏,然後再聚集,接著再散開。拉梅呂斯騎士總是故意和珍妮小姐成對迷路,晚上一起回到城堡,為自己的奇遇激動,為白天的經曆興奮。
經過幾天的觀察,善良的莊園主最終發現自己更喜歡妹妹珍妮,她比姐姐更水嫩,這當然不是說她不如姐姐老練。藍胡子自然流露出了自己的偏愛,真誠的偏愛,因而也不必隱瞞,何況他還是個直腸子。蒙特拉古先生殷切地向那位年輕的小姐求婚,他沒說多少話,光是盯著珍妮,轉動著眼珠,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歎息甚至能把橡樹吹倒。他偶爾笑出聲來,震得瓷器直抖,窗戶亂顫。他是這群人中唯一一個沒注意到拉梅呂斯騎士始終陪伴著萊斯布阿斯夫人的小女兒,或許他注意到了,但卻沒看出有什麼端倪。藍胡子跟女人打交道的經驗畢竟有限,他對他們倆沒有一點懷疑,對他愛的人,他是完全信賴的。我的祖母說過,秉性難移,生活經驗一無是處。我認為她講得有道理,我現在要說的真實故事也證明她是對的。
藍胡子在那些日子裏顯得慷慨非常。夜幕降臨,成千支火把把城堡前的草坪照得通明,餐桌上擺滿了隻有在鄉間和樹林裏才能有的美味佳肴,穿著農牧神服裝的男仆和山林女神服裝的女仆在旁伺候,樂師們奏著一首首動人的曲子。撤席之前,小學的男女教師帶領村裏的孩子們來到賓客麵前,向莊園主蒙特拉古和客人們致詞祝賀。一個戴著尖帽的星相家湊到女士們身邊,給她們看手相,占卜未來的愛情。藍胡子允許所有的仆人開懷暢飲,還親手把麵包和肉分給貧窮的人家。
夜裏十點鍾,戶外開始下露水,大家都回到被無數蠟燭照亮的房間裏。桌子上擺著五花八門的賭具:各式紙牌、台球、滾球、輪盤賭的轉盤、象棋、雙六棋和骰子。無論哪種賭博,藍胡子總是運氣極背,每夜都要輸掉一大筆錢,但萊斯布阿斯夫人一家卻賭運亨通,所以他還能聊以自慰。妹妹珍妮總是把賭注押在拉梅呂斯騎士一邊,他麵前的金幣堆成了小山。萊斯布阿斯夫人的兩個兒子在賭局中也順風順水,賭注越大他們得到的好處也越多。人們一直賭到深夜,在這種高尚的娛樂中人們往往是不需要睡眠的。而且,正如藍胡子故事最早的作者所說的那樣:“人們整夜都在互相捉弄。”此時此刻真是一天之中最甜蜜的時候。在陰影的籠罩下,互相愛慕的人裝著開玩笑,一起躲入臥房深處。拉梅呂斯騎士有時裝成魔鬼,有時裝成幽靈或小妖精來嚇唬睡著的人,但最後卻總是溜進珍妮小姐的房間。萊斯布阿斯夫人的兩個兒子在這些遊戲中沒有忘記善良的莊園主蒙特拉古,他們把讓皮膚發癢的粉末撒在他的床上,在他房間裏燒東西,熏得屋子裏臭氣熏天,甚至在他的房門上放了一罐子水,隻要善良的莊園主一拉門,水就全潑在他的頭上。人們都開心地耍弄他,但藍胡子始終以他溫和的天性忍受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