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斯布阿斯夫人同意了藍胡子的求婚,盡管她說一想到女兒要出嫁,她就悲痛欲絕。他們在莫特·吉隆莊園舉行了盛大豪華的婚禮。美貌驚人的珍妮小姐穿著進口禮服,戴著許多頭飾。姐姐安妮的綠天鵝絨裙子上鑲著金邊。她母親穿的飾有珍珠和鑽石的衣服是用卷曲的金線和黑色的雪尼爾線織成的。蒙特拉古先生的黑天鵝絨上衣別滿了大鑽石,他風度翩翩,一副天真、膽怯的表情,發著藍光的下巴和寬闊的肩膀顯得他尤為可愛。新娘的兄弟們當然也打扮得十分帥氣,不過最迷人、最耀眼的,當屬穿著綴滿珍珠的玫瑰色天鵝絨禮服的拉梅呂斯騎士。
婚禮剛剛結束,那個把這些華美衣服和珍貴首飾租給新娘全家和情夫的猶太人就來了,他馬上把東西全部收回,由驛站運往巴黎。
第四章
婚後的一個月中,蒙特拉古先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深愛他的妻子,視她為聖潔的天使,不過她根本就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可憐的藍胡子錯誤地認為珍妮對自己很單純,卻萬萬沒想到她極有心計,不但本人詭計多端,還依從她的母親——整個法蘭西王國中最奸猾的女流氓的操縱,對她言聽計從。他的嶽母帶著大女兒安妮、兩個兒子皮埃爾和科斯姆,以及拉梅呂斯騎士,一起在吉萊特城堡安營紮寨。騎士總是寸步不離蒙特拉古夫人身邊,二人整日如膠似漆,這自然讓那位善良的丈夫心生不快。他非常希望能常和妻子過二人世界,可是又不想傷害妻子和那位年輕紳士的情誼,因為妻子說騎士是她的奶兄弟。
查爾斯·貝洛特說,藍胡子在結婚一個月之後就因為一件要事,不得不出行,開始一次為期六周的旅行,但他似乎不知道這次旅行因何而起。人們曾懷疑這是一個圈套,忌妒的丈夫往往用這種招數出其不意地讓不貞的妻子現原形,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在夏托登戰役中,蒙特拉古先生的表哥——烏達特,正在一麵鼓上擲骰子,結果光榮地被一發炮彈射中,犧牲了。蒙特拉古先生這趟外出其實是到佩爾什去繼承他表哥的遺產的。
出發前,蒙特拉古先生叮囑妻子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好好玩玩。“把您的女伴們請來,夫人,”他對妻子說,“和她們散散步,玩玩遊戲,務必要熱情招待她們。”
他把家中所有房間的鑰匙都交給妻子保管,這表示在他出門期間,她就是吉萊特城堡獨一無二的、至高無上的主人。
“這兩把是家具儲藏室的鑰匙,”藍胡子說,“這把是餐具櫃的,那些金銀家什平日裏不怎麼用;這把是開保險箱的,裏麵裝著金子和白銀;這是珠寶盒的,裏麵都是寶石;這把是萬能鑰匙,每個房間都能打開;這把小鑰匙是底樓走廊那頭的小房間的。你看一看吧!”
查爾斯·貝洛特聲稱,蒙特拉古先生還另外說了這麼幾句話:
“但是那個小房間,我不準您進去,堅決不允許。如果您打開了那個門,非但什麼都得不到,還會讓我非常生氣。”
研究藍胡子故事的專家在寫這些話的時候搞錯了,他們未加核對就聽取了事後萊斯布阿斯夫人的一麵之詞,當時蒙特拉古先生根本不是這麼說的。在他把小房間的鑰匙,也就是我們前麵多次提到過的受難公主陳列室的鑰匙交到愛妻手上之時,他隻是希望親愛的珍妮不要去那個在他看來凶多吉少、家運不濟的地方。確實,蒙特拉古先生的發妻——也是他最好的一位妻子,正是從那兒和她的熊一起逃走的;布朗什·德·吉博梅克斯和一些紳士也是在那兒讓他備受欺騙和恥辱的;那裏的斑岩石板染著他熱愛的女罪人的鮮血。這些難道還不足以讓蒙特拉古先生對那間小屋生出可怕的回憶和不祥的預感嗎?難道還不足以讓他覺得那裏不吉利嗎?
他對珍妮·德·萊斯布阿斯說的一番話表達了他的心神不安的情緒和單純的願望。在此我將原話一字不差地照錄如下:
“夫人,我對您向來無絲毫隱瞞,而且我覺得不把家裏的全部鑰匙交給您就是不尊重您。這個家是屬於您的。您本可以到那個小房間裏去,和進入別的房間一樣。不過,它已經讓我遭夠了罪,我總覺得那兒有點不吉利。您要是相信我,就記住我的話。為了讓我安心,您保證不會到那裏去。要是您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或者因為我遭了難,我會傷透心的。夫人,請您原諒我多慮,幸好這些顧慮沒有什麼憑據,全是出於我的一片擔心,夫人,我太愛您了。”
說畢,善良的莊園主擁抱了他的妻子,坐著驛車出發前往佩爾什。
查爾斯·貝洛特說:“鄰近的女友們,還沒等人家來邀請,就跑到新娘家去,迫不及待地要目睹珍妮家的殷實富足了。她們很快就逛遍了大大小小的房間和藏衣室,發現一間比一間美觀,一個比一個富麗。她們無不對朋友的一步升天大加讚賞,內心非常豔羨。”
但凡論述這一問題的曆史學家都認同,蒙特拉古夫人無心欣賞那些財富的原因是急於打開那個小房間。完全正確,正如貝洛特所描述的那樣:“被好奇心驅使的珍妮連對同伴們的禮貌都顧不得了,她丟開她們,沿著一個隱蔽的小樓梯跑下去,心急火燎得有幾次險些摔斷脖子。”事實確實如此,但是有一點誰都沒有說過,珍妮之所以十萬火急地往那個地方跑,隻是因為拉梅呂斯騎士在那裏等她。
自從珍妮在吉萊特城堡裏安身之後,每天她都要到小房間裏,去幽會那位年輕的紳士,更確切地說,她們一天幽會兩次。蒙特拉古夫人對這種與新嫁娘的身份極不相稱的男女交往從不避諱,也不厭倦,毫無疑問,她和騎士之間的關係不純潔、不忠誠。如果蒙特拉古夫人隻是損害她丈夫的名譽,無疑這些行為會遭人譴責,但即使最嚴肅的道學家也不難發現她情有可原。他們完全可以用時代風俗對年輕女郎的影響,城市和宮廷的“榜樣作用”,不良教育的必然後果,還有居心叵測的母親的教唆——她讚同女兒的私情,這些理由來證明。賢哲向來都很嚴肅,懶得理會這種柔情蜜意的過失。珍妮的錯誤屢見不鮮,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誰都會覺得她做的事情有可原。可是敗壞丈夫的名聲並不能讓她滿足,她還要大膽妄為地謀財害命。
就在那間被稱為受難公主陳列室的小房間裏,蒙特拉古的夫人——珍妮和拉梅呂斯騎士密謀殺死了那位忠實體貼的丈夫。可是自此以後,每當她走進那個房間,就說自己看見屋裏掛著六個被害的女人屍體,石板上凝結了斑斑血跡,她認出了她們就是藍胡子的前六任妻子,也預感到了自己的命運。她所說的四肢殘缺不全的屍體實際上是些壁畫上的人物,應該把她的幻覺和萊迪·麥克白的幻覺對比一下。珍妮設想出這可怕的場麵隻是為了方便日後渲染,替謀殺親夫的凶手開脫,給受害者抹黑。蒙特拉古先生注定必死無疑了,手頭的幾封信讓我不得不懷疑萊斯布阿斯夫人也牽扯進了這場可恥的陰謀。至於她的大女兒,毋寧說她就是主犯。安妮小姐是全家最狠毒的人,她從不沉湎於肉欲,在放蕩的一家人裏還保持著貞潔,她拒絕享樂並不是因為欲望會令她墮落難堪,而是因為她生性狠毒,唯有殘忍的行為才會讓她感到快樂。她向兩個兄弟——皮埃爾和科斯姆許下諾言,讓他們配合珍妮的計劃。
第五章
我們餘下要做的就是根據真實的資料和確鑿的證據,來描述這起罪惡。它堪稱是流傳至今最令人發指、最忘恩負義、最卑鄙無恥、最齷齪的一樁罪行了。隻有1449年3月9日夜裏發生的那宗謀殺案可以與其相提並論。那天,一個叫吉堯姆·德·福拉維的人,被他年輕瘦小的妻子布朗什·多伏勃勒克、私生子多爾邦達斯和剃頭匠讓·博吉庸三人殺害。他們用枕頭把他悶昏,然後用大棒子將其打死,又像宰牛一樣割開他的喉管放血。不過布朗什·多伏勃勒克證實她的丈夫早就企圖把她淹死,而珍妮卻背叛了一個深愛她的丈夫,把他交給了一群無惡不作的惡棍。我們將盡可能謹慎地呈現所有的事實。
藍胡子的歸期比預期的稍早一些。如果有人以為他這是出於小心眼和忌妒,企圖當場捉奸捉雙,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他高高興興、無憂無慮地回來了,想給她個驚喜。藍胡子的溫柔、善良、達觀和平和,即便鐵石心腸也會為之動容,但拉梅呂斯騎士和萊斯布阿斯這些惡棍卻隻從中看到了圖財害命、霸占財產的契機,更何況現在他又繼承了一筆新遺產。
年輕的妻子喜笑盈盈地迎接丈夫歸來,順從地讓藍胡子抱著進入臥室,對善良的丈夫百依百順。第二天早晨,她把留給她保管的那串鑰匙還給藍胡子,但是卻少了受難公主陳列室的那一把。藍胡子細聲細語地向妻子要那把鑰匙,珍妮找了些借口搪塞,拖延了一段時間後,才把鑰匙還給他。
看到鑰匙,藍胡子頓時意識到妻子一定去過小房間。因為他發現鑰匙比自己交給妻子的時候更光亮、幹淨,而隻有用過才會這樣。
藍胡子心裏十分痛苦,苦笑著對年輕的妻子說:“親愛的,您到小房間裏去過了,但願我們都不要遭到什麼不幸!我原本想保護您免受那個房間的影響,倘若您真會遭受什麼不測,我就沒法活了。原諒我吧,深愛的人都很迷信。”
藍胡子的這番話當然不可能嚇到珍妮,因為他的言談舉止流露出的隻是愛意和憂鬱。但是年輕的蒙特拉古夫人一聽到這些話,卻拚命地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一聽到喊聲,拉梅呂斯騎士和萊斯布阿斯夫人的兩個兒子就會立馬撲過去刺死藍胡子。
但是被珍妮藏在衣櫃中的騎士卻獨自跳了出來,蒙特拉古先生一看見他握著劍撲過來,馬上起身防衛。珍妮被嚇得魂飛魄散,倉皇地逃到走廊裏,正撞見姐姐安妮。安妮並沒有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呆在鍾樓上,因為當時城堡的鍾樓早都按照紅衣主教黎世留的命令推倒了。她的兩個兄弟早已臉色慘白,搖搖晃晃、站立不住,誰不敢去冒這麼大的危險,於是她極力慫恿鼓動他們。珍妮急忙哀求:“快!快上!我的兄弟,快救救我的情人吧!”於是皮埃爾和科斯姆向藍胡子衝了過去。他們看到他已經卸下了拉梅呂斯騎士的武裝,並且用膝蓋把騎士死死地壓在身下,就卑鄙地拔劍從背後刺穿了藍胡子的胸膛,在他咽氣之後還亂捅了好一陣子。
藍胡子沒有任何繼承人,他的遺孀自然而然地繼承了他所有的財產。她把部分財產送給姐姐安妮作了嫁妝,用一部分為兩個兄弟買了上尉的軍銜,剩下的用來和拉梅呂斯騎士喜結連理。那位騎士一夜暴富後,也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受人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