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穀正藩和金泱剛從外麵回來,兩個人臉上都汗津津的。穀正藩用袖子擦了下臉,嘴上嘀咕道:“熱死了!”有一根草屑粘在她的臉上。金泱噗哧一笑,指指臉,對穀正藩說:“哎,髒啦。”
穀正藩聽了,從口袋裏掏出小圓鏡,照了照臉,她把那根草屑拿掉了。金泱道:“給我也照照,這路上的灰太大了。”穀正藩把小圓鏡遞給金泱:“還說我愛照鏡子,你也一樣嘛。”
金泱照起鏡子。穀正藩道:“渴死我了。”她去拿熱水瓶倒水,卻發現熱水瓶空了。穀正藩提著熱水瓶出去:“我去打水了。”
穀正藩走了。金泱還在照鏡子,窗外的陽光射到鏡子上,讓她的眼睛刺了一下,她把小圓鏡挪開。無意中,鏡子的反光照到了對麵樓房的窗戶。對麵樓房二樓窗戶,一個大嫂正在擦窗戶,鏡子的反光照到窗戶上,明晃晃的刺花了大嫂的眼睛。這個大嫂還以為是哪個小孩子的惡作劇,從窗戶裏伸出腦袋,大罵道:“哪個小鬼頭?幹啥?”金泱被對麵樓房大嫂的罵聲嚇了一跳,這時她才突然發現,是自己手裏的小圓鏡把反光投射到了對麵樓房的窗戶上。她連忙把鏡子放下,對麵樓房那大嫂並沒發現金泱,罵罵咧咧著關了窗戶。
金泱還拿著小圓鏡,這個意外的事件一下子觸動了她記憶深處的某樣東西。她再次把小圓鏡對向陽光,晃動著,明亮的光點越過那個大嫂家的二樓窗戶,一直滑向三樓的那間房間,並在窗戶上停住了。那間房間正是以前“賽金豹”住過的,金泱的腦袋不由轟地響了一下,她想起了穀正涵照鏡子的事。金泱想到這裏,臉色慘白,她把小圓鏡往口袋一塞,拔腿就奔出去。
辦公樓院子裏,張虛和梁宏剛上了吉普車,準備去李克農那兒彙報,車門“砰”一聲拉上了,吉普車也發動起來。車子正要開,金泱奔過來,叫道:“張處長,張處長。”張虛從車窗裏探出腦袋,問道:“什麼事?”金泱實在是太緊張了,語無倫次地說:“我……我跟你說過的,鏡子……鏡子……”
張虛簡直摸不著頭腦:“啥鏡子啊?”“這事很重要,鏡子,就是……”張虛打斷了金泱的話,急匆匆地說:“我和老梁去向李部長彙報情況,馬上就回來。回來再說!”張虛的汽車開走了,金泱悵然若失地望著汽車的背影直搖頭。
穀正藩手裏拎著熱水瓶走進了辦公室,她的目光看著窗外。張虛那看向她的辦公室的冷峻的一瞥讓她心裏一凜。
穀正藩極力冷靜地把熱水瓶擱在茶幾上,目光的餘光仍然留意著窗外。穀正藩心裏又是一陣緊張,她敏銳的嗅覺讓她意識到必須采取行動了。於是,她打量了一下周圍,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她看了看手表,果斷地悄悄離開了。
金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等她走進辦公室,穀正藩剛從過道那頭的拐角閃出身來,她繞向走道的另一扇門。
金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她馬上站起來跟了出去。
街邊廁所,幾個小孩在廁所外麵玩泥巴。穀正藩男裝打扮,臉上的眼鏡也摘掉了,從廁所裏出來。
一個小男孩很是吃驚,指著穀正藩的背影:“哎,這人怎麼變了?”
一個女孩問:“變啥呀?”
男孩道:“我明明看見進去的是個女的,出來怎麼變成男人了?”
金泱騎著自行車跟蹤過來,聽見男孩的話,警覺地停了下來:“小朋友,你說什麼來著?怎麼女的變成男的。”這一下,男孩來了精神,興奮地說:“阿姨,我剛才看見一個戴眼鏡的女的,她走進廁所,過了一會,變成個男的出來了。”
金泱吃了一驚:“她在哪兒?”男孩指指遠處穀正藩的背影:“阿姨,就是前頭那個人!”這時,穀正藩的背影拐過了街口,金泱想也沒想,騎車就追了上去。
金泱很快就追上來了,她從後麵打量著穀正藩的背影。但這個背影無法讓她辨認出來,這時,穀正藩拐向旁邊的一條街道。金泱突然加速,筆直向前。穀正藩正好拐彎,她的側麵映入了金泱的眼簾。但穀正藩並沒有發現被金泱跟蹤,繼續前行。金泱吱嘎一聲,刹住了自行車。
穀正藩雖然男裝打扮,而且不戴眼鏡,但她的容貌還是讓金泱感到有些熟悉。金泱暗忖道,難道是她?
李克農在看王祖德寄出的那封信,他的眉頭也皺緊了,喃喃地說:“無縫鋼管?他們想幹什麼呢?”張虛道:“敵人的意圖我們現在還不清楚,但一個製衣廠進無縫鋼管,裏麵肯定有名堂。”李克農點點頭:“張虛同誌,你的意見呢?”張虛說:“把信送回郵局!”
梁宏聽了這話,大吃一驚:“老張,這可不行,萬一敵人真有什麼陰謀呢?”李克農卻笑著擺擺手:“我看張虛同誌的這個計策很好,光憑這封信,我們還不能確定敵人的陰謀是什麼,現在要把線放出去,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舉動,從香港那邊過來的東西,是不是隻有無縫鋼管。”梁宏恍然大悟:“哦,原來是放長線釣大魚。”李克農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交給張虛:“讓技術科的同誌處理一下,重新粘好,不要有痕跡。”張虛一笑:“這個沒問題。”
穀正藩又跟王祖德在公園接頭了,這一次,一向鎮定的穀正藩也有點緊張。
穀正藩告訴王祖德永豐製衣廠和香港那筆錢都暴露了。
“可你還讓我給香港寫信,這……這不是把我也交給共產黨了嗎?”穀正藩意味深長地一笑:“你慌什麼?我會有安排的。”“要不,我先撤出永豐製衣廠?”王祖德征求穀正藩的意見。穀正藩道:“你轉移到紅蓮寺,我另有重要任務交給你。”
金泱躲在公園的一座房子後麵偷看著穀正藩和王祖德接頭,她死死盯著穀正藩的臉。終於,金泱認出來了,她憤怒極了,連臉上都是極度的激憤。
穀正藩和王祖德往前走著,穀正藩輕聲地說:“我可能被懷疑了。”王祖德一怔:“‘賽金豹’不是死了嗎?沒留下任何破綻啊!”“你不懂,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麵。”穀正藩淡淡地說。王祖德一愣,站住了。
穀正藩說:“以後,還是用飛鴿傳書來聯係。好自為之。”
公園一角,金泱還呆呆地看著穀正藩。這時,穀正藩和王祖德分別轉身離開了,金泱想了想,一咬牙,偷偷跟上了穀正藩。
金泱騎著車,慢慢跟蹤,穀正藩似乎感覺到有人跟著她,穀正藩故意在一扇半開的玻璃門前停下,借著玻璃門的反光,觀察金泱。金泱果然刹住了車,沒有跟上來。穀正藩一下子全明白了,情急之下,她突然鑽進了一個小胡同。金泱略一沉吟,一蹬自行車,往小胡同追去。穀正藩穿進胡同,她推開一扇虛掩的門,閃了進去。
不一會,金泱騎著自行車趕到,她跳下車,仔細搜尋著,她發現了虛掩的門,掏出了手槍,猛地推開了門,舉著手槍衝進去。
胡同裏麵是一個廢棄的小院子,院子邊上立著棵大樹,卻根本就沒有穀正藩的人影。金泱搜尋了一圈,慢慢放下槍。突然,她的身後“嗖”地響了一聲。金泱急忙回頭,卻見穀正藩從樹上飛身而下。
金泱大吃一驚,急忙舉起槍,但穀正藩迅疾地飛起一腳,踢飛了金泱的手槍。金泱勇敢地再撲上去,穀正藩施展身手,一下子就把金泱摔倒在地——她用的正是空手道!
金泱的嘴角流血了,她憤怒地盯著穀正藩。穀正藩冷冷地說:“我知道你早就懷疑我,沒錯,我這一招就是空手道!”金泱掙紮著坐起來,一擦嘴角的血:“你到底是誰?”穀正藩冷笑道:“你們就知道有一個特派員,哼哼,卻不知道特派員上麵還有一個人!”
金泱激憤至極,搖搖晃晃站起來:“你別囂張,這一次,你跑不掉了。”穀正藩又飛起一腳,將金泱踢倒在地,狂笑著說:“就憑你?哈哈哈哈。”
金泱乘機抓了把泥土,再次踉踉蹌蹌站起來。穀正藩輕蔑地說:“小金,你不是我對手,今天我送你去見老肖吧。”“老肖是你殺害的?”金泱憤怒地說。穀正藩道:“沒錯,他像你一樣,知道了我的秘密,他必須死。你也一樣!”
金泱突然出手,把手裏的泥土往穀正藩臉上撒去,泥沙迷糊了穀正藩的眼睛,金泱乘機撲向地上的那把手槍。但穀正藩的身手更快,她居然飛身而起,一腳踢飛了手槍。金泱沒抓到手槍,立刻又朝穀正藩撲過去。穀正藩根本就不閃避,隻是把手一揚,手裏已多了把匕首,匕首迎著金泱刺過去。金泱被刺中了胸脯,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金泱怒視著穀正藩:“你——”穀正藩冷酷地一笑:“告訴你最後一個秘密,我就是穀正藩!”
匕首深深插進了金泱的胸脯。在金泱最後的目光中,天空一片血紅。
在李克農辦公室,李克農起身送張虛和梁宏:“先這樣吧,這封信寄出去後,密切監視永豐製衣廠和香港那邊的聯絡,對進入海關的物品嚴加檢查。”
張虛、梁宏:“是。”
李克農說:“關於無縫鋼管的用途,你們再仔細研究,有什麼進展,隨時報告我。還有,我們內部……”
“對了,李部長,剛才我們出門的時候,金泱向我報告,她發現穀正涵給‘賽金豹’打過信號。”張虛說。
李克農一凜:“這是個重大發現啊!”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李克農接起來:“喂,是我,找張處長?好,你等等。”李克農把電話交給張虛:“找你的。”張虛接過電話:“我是張虛,什麼?金泱同誌出事了?”張虛驚呆在那裏。
胡同口停著兩輛吉普車,張虛和梁宏等人接到金泱犧牲的噩耗,趕來了。
小院子裏,金泱躺在地上,胸前的鮮血早已經凝固了。她的眼睛還不甘心地睜開著。張虛蹲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眼裏含著淚水。梁宏、老萬、老王、小馮等人都悲痛欲絕。
梁宏輕輕將金泱的眼睛合上:“金泱同誌,我們一定會把殺害你的特務抓住,為你報仇!”張虛終於爆發了,他抽出手槍,大吼道:“狗特務,老子饒不了你!”張虛的槍響了,槍聲震撼了廢棄的小院。
金泱的新墳前,張虛、梁宏、老萬、老王、小馮等人默默站著。
張虛蹲下去,抓了把新墳上的泥土,淚水也湧了出來。他突然想起了毛澤東曾經跟他說過的話——我看小金不錯的,張虛啊,你就沒有點想法?
張虛想到這裏,心裏更是悲痛,他喃喃地對著金泱的墳說:“小金,我太傻了,主席的話,我都沒聽進去啊!”他的淚水流了下來。
張虛擦擦眼淚,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小圓鏡——這小圓鏡,正是從金泱的身上找出來的,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金泱跟他說鏡子時的場景。張虛想到這裏,恨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腦袋:“嗨!”他猛地站起來,轉身就跑。
張虛一踩油門,開著車飛速離開,梁宏和老萬、小馮等人都目瞪口呆。
張虛回到了辦公室,把小圓鏡對著陽光,鏡子的反光投到了對麵樓房上。張虛移動著鏡子,閃亮的光點映在了對麵三樓那間“賽金豹”住過的房間的窗戶上。
張虛仔細觀察著,突然,對麵樓房的窗戶開了。一個小孩探出腦袋東張西望,反射的陽光照在他臉上,小孩用手遮擋著,嘻嘻直笑。
張虛終於證實了金泱跟他說的話,他慢慢把鏡子放下。然後,他坐了下來,捧著腦袋,悲痛異常。
張虛和梁宏站在李克農麵前。李克農的心情也非常沉痛:“金泱同誌犧牲了,究竟是誰殺害了她,這個凶手是特派員的人,還是隱藏在我們身邊的那個內奸?”
張虛道:“我認為,穀正涵的嫌疑最大!”
“這個人,你們有新的發現嗎?”李克農問。
張虛把小圓鏡拿出來:“這是穀正涵的鏡子,我是從金泱的口袋裏找到的。她曾經跟我提起過這枚鏡子。”
李克農點點頭:“說下去。”
“我們一直不明白,‘賽金豹’當初是怎麼從我們眼皮底下逃脫的,現在我明白了。”張虛說著,拿著小圓鏡,對準陽光。陽光折射向對麵的牆上。
梁宏恨恨地說:“好狡猾,難道是穀正涵用鏡子的反光來打信號?”
張虛說:“我曾經懷疑,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穀正涵,而是她姐姐穀正藩!”
李克農笑了:“張虛同誌,你的這個推測很有道理。”
“李部長,我們現在怎麼辦?”張虛問。
李克農說:“現在我們還缺乏鐵的證據!我們要主動出擊,迫使她把真實的身份暴露出來!”
“好,我們再設一個局,我就不信她不上當!”張虛恨恨地說:“如果我們的懷疑是真的,我真恨不得現在就去斃了她!”
李克農道:“不行,張虛同誌,我們不能魯莽從事,還要穩住她。”
“可我——”張虛說不下去。
李克農道:“我知道,你在感情上接受不了,可為了大局,你一定要克製自己。張虛同誌,我希望你還是像平常一樣跟她來往,繼續把這出戲演下去,讓特務破壞開國大典的陰謀全部暴露出來,確保一網打盡!”
張虛想了想,鄭重地說:“李部長,你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永豐製衣廠密室,王祖德和段飛正在密談,王祖德邊談邊擦著自己的小手槍:“香港那邊的貨很快就到,你守在永豐製衣廠。”
“那你呐?”段飛問。
王祖德說:“我另有任務,你可用電台跟我聯絡……”
密室外過道,又長又深,黑乎乎的像個洞穴。季淑嫻穿著睡衣,端著蠟燭,躡手躡腳過來。她東張西望著,神情很是狐疑。忽然,一陣風吹來,差點吹滅了蠟燭,季淑嫻嚇了一跳,連忙用手護住蠟燭。蠟燭的光亮重新亮了起來,她繼續往前走,密室裏有輕微的說話聲。季淑嫻不由一凜,朝密室摸過去。走到密室門外,季淑嫻趴在門縫上窺望。她看見王祖德和段飛在說話,王祖德的手裏還有一把小手槍。季淑嫻大吃一驚。她差點要叫出來。手裏的蠟燭掉在地上。一片黑暗。
門外“砰”一聲響。王祖德和段飛嚇了一跳。王祖德抓起手槍:“有人!”他向段飛示意了一下,段飛從腰間拔出手槍,悄悄潛到門邊,拉開一條門縫往外張望。走道盡頭,季淑嫻的身影一閃而過。段飛又關上了門。
王祖德說:“這娘們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段飛淫笑著說:“人家惦記你嘛,哼哼。”王祖德把臉一板:“段大哥,這個女人你給我盯著點,別壞了我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