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一寸光陰一寸金,

寸金難買寸光陰。

寸金失去容易得,

光陰一去不複存!

百川東到海,

何時複西歸?

少壯不努力,

老大徒傷悲!

這兩首小詩,深入淺出,明白易懂,字句珠璣,琅琅上口。沒用一節課時,包括初中一年級的小妹妹餘思燕在內,每一個學生都會背、會寫、會講、會用了。怎麼用?這八位少年學子的心與校長的心貼得更緊了!他們完全懂得了逃難途中也要開學的意義,一個個舉起小手爭相發言,決不辜負校長的一片苦心!

下課前,章校長聲淚俱下,又教大家唱了一首《畢業歌》。

同學們,大家起來,

肩負起天下的興亡……

唱歌的人數不多,歌聲也並不嘹亮,卻震撼了“扶輪中學”全體師生們的心。反對開學的周老師、王老師,身不由己地走到教室窗根底下,翻腸倒肚地思索著比逃難更重要的事理;劉菊淡小姐隔著窗戶,望著章校長落了淚;校工李長辛也自動跑來聽課了。

這歌聲並未傳出校園。然而,在這最困難的時刻,它畢竟是全城最美好的聲音,最富有生機的旋律啊!

一個偶然事件把周立言老師推上了講台。

這天,王雨農老師正給學生上植物課--對照著實物標本講解識別野菜的方法。忽然有五個成年人到學校“報名”來了。他們年輕力壯,不再等待火車,決心徒步走到貴陽去,請求扶輪中學的老師給講一堂地理課--走哪條路線最近、最平坦、最安全?沿途都經過什麼城鎮?將會遇上哪些少數民族?他們的語言文字和風俗習慣如何?以及,還有哪些未曾預見的事情可能發生……好了,這下子可把周立言老師難住了!他總算獲得了願意聽課的學生,可是,這麼複雜而具體的地理課,要張嘴就講呀,他還實在辦不到。

“我們一定交學費!不白聽課。”

看來,這五名“大學生”是誠心求教的。

“好吧,這堂課就請周老師來講,”章校長見周立言脹紅了臉,對五位青年人解釋了幾句:“為了認真回答各位的問題,我建議周老師先備課。諸位明天早晨再來吧,八點鍾準時上課!我們不收學費。講這樣的課,完全應該盡義務。”

“大學生”們高高興興的走了。周立言也不推托,立刻拽上李長辛和劉菊淡,跑到那股道岔子上去,鑽進悶罐車廂,好不容易才翻騰出來一本地圖和兩本參考書,再趕回校舍,緊急備課。

第二天早晨,不到七點半,就來了五十多位“大學生”和“老學生”。八點整,上課的鈴聲響了--校工李長辛拿出了那隻可愛的黃銅課鈴,用沙土和粗布擦得鋥亮,象金子,叮當,叮當,清脆的鈴聲催人淚下!再看看,教室裏已經坐滿了人,包括本校的八名學生在內,總數竟然有七八十人;講課的過程中,還有幾十人陸續趕來,站在窗外旁聽。

章校長不但從別的教室裏給大家搬課桌、加座位,還擦淨了黑板,送來粉筆和一杯白開水,並且親自充當學生班長,尊敬地喊著口令:“起立!敬禮!坐下。”

凡是中國人,都具有尊師重道的美德和文化傳統。我們不是野蠻民族!今天,在極端混亂的柳州城,在這饅頭形小山包上,在簡陋的小學教室裏,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少年、青年和中年難民們,全都跟著章校長的口令,垂手肅立,彎腰鞠躬,又規規矩矩地坐好,認真聽課……啊,在這亂世危難之中,他們共同創造了一片淨土,又演習了一遍可以淨化靈魂的文明禮儀啊。

周立言老師含著熱淚講得十分認真、仔細。足足講了五十五分鍾,恰是一節課的時間,而且講得好極了!

學生們離去之後,打掃教室的時候,大家才發現,課桌的抽屜裏、座位上,以及窗台上,到處都留下了一點“學費”--幾塊紅苕,兩穗玉米,一個燒餅,兩個饅頭,半斤鹹菜,二尺白布,十枚銅板,一枚銀元,幾包仁丹,一卷白紙,幾隻發卡,一包針線,兩盒香煙,幾盒火柴,一把折扇,一方手帕,一雙襪子,一把口琴,一打鉛筆,幾粒紐扣,一條肥皂,一包豆豉,一支鋼筆……收集起來,竟然裝了半籮筐。大家心裏熱乎乎的,不收學費也得收嗬!

收下了這些難民的禮物,章校長半夜裏又說夢話了。李長辛聽得見,他先是哭,哭醒了又笑。說了幾句英語,也說了幾句文縐縐的古話兒:“相濡以沫”啊!“有教無類”!

李長辛聽不懂。天亮以後他學著話音兒請教王老師。三位老師(現在大家管劉菊淡也叫老師了,因為她已開始教數學課)在一起猜了半天才猜出來,又給李長辛解釋了半天,他還是沒聽懂。氣得這位彪形大漢直跺腳:“我那糊塗老子糊塗娘,沒叫我從小上學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