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一名“船長”啊!輪船遇險,誰都可以逃生,唯獨船長不能走。船長的天職就是兩個字:鎮靜。隻有保持鎮靜,才能組織救緩和搶險。今天,我的船並未觸礁,僅僅是暫時擱淺了,怎麼能驚慌失措!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立言,放心!能早走當然要早走。你想的和我想的完全一致。”
章校長在師生們心目中很有威信。這不僅僅因為他有學問有遠見,愛護大家,更因為他具有一種處變不驚的從容態度。兩年前的一天下午,他親自領著幾十名學生和校工到鄉下去買米,返校途中天色漸黑,山路旁突然竄出來一夥劫道的匪徒,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硬把四十擔大米搶了。但這些土匪有點奇怪,隻用搶托打人,不動刺刀,更不放槍,把學生們驅散之後,自己把大米挑走了。這當然是十分嚴重的災禍嘍!如若丟失了這三千多斤糧食,扶輪中學就得被迫停課……然而,章校長這時候相當鎮靜。麵對著匪徒的刀槍,他頭一件事就是把火暴性子的校工李長辛拽住,並且大聲命令學生們不要反抗,不要亂跑。匪徒們挑著大米走了,章校長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清點學生人數,把同學們找齊了之後,他下了個死命令,叫李長辛幾個校工負責把學生們領回學校去,態度十分嚴厲地說:“李長辛!你要是丟了一個學生,我明天就把你辭掉。永遠不準再來見我。哪個同學要是亂跑,我也一定開除他!你們立刻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到宿舍裏來點名。”說罷,他赤手空拳,孤身一人,毫不猶豫地追趕那群土匪去了……三天以後,那四十擔大米果真被“追”了回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一時傳為美談。
原來,匪徒們從山路邊竄出來搶米的時候,章校長反而立刻冷靜下來了--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一個極大的優點,能夠隨時保持一個清醒的頭腦。他迅速發現,這群匪徒不象土匪。他們雖然穿著農民衣服,拿的卻是清一色漢陽兵工廠造的套筒子步槍(土匪的槍是雜牌的,一定還有火銃、砍刀、梭鏢之類的土家夥),而且步槍還上了刺刀(土匪才不會拚刺刀哩)。他們一不放槍,二不殺人,也不大聲吼叫(想必是害怕附近的什麼人聽見)。特別是這些匪徒個個都很年輕,不過二十來歲,沒一個留胡子,一律都是寸平頭……哈哈,在短短的幾十秒鍾之內,章校長已經斷定他們不是貨真價實的土匪了。
章校長半走半跑地尾隨著這幫年輕人--他們又背槍又擔米,是跑不快的。果然不出所料,沒走兩裏地,便來到了耒陽師管區下轄的一所預備軍官學校。而搶米的匪徒正是這裏初級班的學員,由於夥食太差,吃不飽肚子,才悄悄地幹這種劫道的勾當……幾經交涉,那軍官學校的校長也感到臉上無光。為了不把他克扣軍餉的醜聞張揚出去,才答應了章校長,第三天晚上,派人把那四十擔大米仍舊送回到搶米的那個路邊上去。
諸如此類的事情,師生們還見過一些,聽說過一些。譬如最近的一次,為了劉菊淡小姐的那個行李卷和一箱子書,也是章校長親自帶著李長辛到花園飯店去要回來的。當時,譚老板娘子不露麵,董掌櫃的推說不知道。章校長並不多費口舌,便與他握手告別:“董掌櫃的再仔細找一找吧!”並且示意李長辛也跟他握手。李長辛會意,握住董掌櫃又肥又白的豆腐手之後,逐步加勁兒,就象老虎鉗子夾住了狼尾巴,董掌櫃的痛疼鑽心,豆粒大的汗珠子立刻從額角流淌下來……他知道遇上了硬手,也知道學校並不好惹,社會上管大兵叫丘八,管學生叫“丘九”--要是來幾十學生,一頓棍棒砸了花園飯店也是白砸呀!好漢不吃眼前虧,董掌櫃的趕緊點頭哈腰連聲告饒:“有有!我想起來啦,馬上交出來!”
李長辛在鬆手之前又使勁捏了一下,董掌櫃的臉色煞白,差點沒跪下。他這隻胖手,整整疼了三個月零七天--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為劉小姐取行李這件事,給周立言留下的印象更深一些,因為劉菊淡是他的朋友,他又自認為是劉小姐的保護人嘛。現在,章校長一言既出,“立言,放心。你想的和我想的完全一致。”周立言也隻好壓住焦躁的心情,恭敬地說:“校長您多操勞吧。有您當家,我們怎麼能不放心呢。”
章校長每天至少到火車站去一趟,聯絡“組列”的事,力爭早日向貴州遷校;同時,他也決不放棄在柳州籌備開學的打算。
搬進小學校來的第三天上午,章校長把八名學生召進一間窗明幾淨的教室,鄭重其事宣布扶輪中學複課了!第一課,他自己來講,先教學生背誦了兩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