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內江縣三節婦守貞 成都郡兩孤兒連捷(3 / 3)

不期陰氏原生來怯弱,又因思夫,哀毀過度,竟成了個弱症。陳氏外邊支持世建讀書,內理調停陰氏藥餌,並無倦怠。吳氏、李氏也不時過望。陰氏對陳氏道:“我病已深,便藥餌也不能好,這不須費心了。況我死,得見夫君地下,也是快事。隻是世建尚未成立,還要累你。若得他成人,不唯我九泉瞑目,便是你丈夫也感你恩德。”又叫世建道:“你命蹇,先喪了父,如今又喪我。你平日我多病,全虧親娘管顧,如今我死,止看得他了。你須聽他教誨,不可違拗,大來要盡心孝順,不要忘了他深恩。努力功名,為父母爭氣。”又向吳氏,托他照管。彼此矇矇飲泣。不數日,早已命終。陳氏又行殯斂。他家裏父母又來說:“他蕭家家事,原甚涼薄,如今又死了一個,斷送越發支持不來了。就是世建,得知他後來何如?生他的尚且管不了,沒了,你怎管得?不若趁早!蕭家無人,也沒人阻擋得你。若再遲延,直到家產日漸零落,反道你有甚私心,不能為他管守。或是世建不成人,忤逆不肖,不能容你。那時人老花殘,真是遲了。”陳氏聽了,痛哭道:“世建這個小兒,關係蕭家這一脈斷續,若丟了他,或至他不能存活,或至他流於下賤,是蕭家這脈無望了。我看得世建身子重,就看得我這身子不輕。如今任他怎麼窮苦,我自支撐,決不相累。我自依著二房兩個寡婦,盡好作伴,不要你管!再不要你胡纏!”他自與吳氏、李氏,互相照顧,產上條糧,親族矇婚喪禮儀,纖毫不缺。也經過幾個荒歉年程,都是這三個支持。每日晚必竟紡紗績麻,監督兒子讀書至二三更。心裏極是憐惜他,讀書不肯假借他。不是如今人家,動口說是他爺沒了,將就些,在家任他做嬌作癡,或是逞狂撒潑,一字不識,如同牛馬,一到十四、五歲,便任他在外交結,這些無籍棍徒,飲酒宿娼,東走西蕩,打街鬧巷,流於不肖。正是:畫荻表節勁,丸熊識心苦。

要令衰微門,重振當年武。至於兩人出外附學,束脩、朋友交際、會文供給,這班寡發都一力酬應。

這兩個小兒,從小聰明勤讀,加之外邊擇有明師,家中又會教訓,十二、三歲便會做文字。到十五、六歲,都文理大通。其時還是嘉靖年間,有司都公道,分上不甚公行,不似如今一考,鄉紳舉人有公單,縣官薦自己前列,府中同僚,一人薦上幾名,兩司各道,一處批上幾個,又有三院批發,本府過往同年親故,兩京現任,府間要取二百名,卻有四百名分上。府官先打發分上不開,如何能令孤寒吐氣?他兩個撞了好時候,都得府間取了送道,道中考試又沒有如今做活切頭、代考、買通場傳遞、夾帶的弊病,裏邊做文字都是硬砍實鑿,沒處躲閃;納卷又沒有衙役割卷麵之弊,當時宗師都做得起,三院不敢批發,同僚不敢請托,下司不敢幹求,撓他的權,故此世建、世延兩個都小小兒進了學。其時內江一縣哄然,都稱揚他三個,不唯能守節,又能教子。有許多豪門貴族,都要將女兒與他。他三人不肯,道:“豪貴人家,女多嬌癡,不能甘淡薄,失教訓。”止與兩家門戶相當的結了親。世建娶了個餘氏,世延娶了個楊氏,都各成房立戶。這三個寡婦又不因他成了人,進了學,自己都年紀大,便歇,又苦苦督促他,要他大成。不期世建妻餘氏生得一個兒子,叫做蕭蘅,餘氏又沒了。陳氏怕後妻難為他,又道眼前止得這個孫兒,又自行撫養他,不教係兒子讀書的心。果然這兩個兒子都能體量寡母的心腸,奮誌功名,累累考了優等,又都中了舉。登堂拜母,親友畢集。過數日,又去墳上豎旗立匾。其時這三個方才出門,到山中時,道:“如今我們可不負他三人於地下矣!”冬底,兩弟兄到京,也後先中了進士。回來省親祭墓,好生熱鬧。正是:廿載深閨痛未亡,那看收效在榆桑。

堂前鬆柏欣同茂,階下芝蘭喜並芳。

後來世建做了知縣,世延做了禦史,都得官誥封贈父母,生的拜命,死的焚黃。這三節婦都各享有高年,裏遞公舉,府縣司道轉申,請旨旌表。李南洲少卿為他作《雙節傳》,道:“堂前之陳,斷臂之李,青史所紀,彤管有煒焉!然皆為人妻者也,而副室未之前聞也;皆異地者也,而一門未之前見也;皆異時者也,而一代未之前紀也;喜其難乎?亶其傳乎?”而楊升庵太史又為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