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數湘靈二女,一雙傾國傾城。至任候缺,幸得新來一個知府,是他舊服侍的縣尊,就作興,差委著他署事。混了兩年,後來實授。拿了一起江洋強盜,不曾送捕廳,竟自通申,惱了捕廳。那強盜又各處使錢,反說他貪功生事。任滿了,不準考滿,隻得回家。
弟兄相會,季澤道:“哥哥,我們都有田可耕,有子可教,做這等卑官作甚?”便家中請了一個先生,教世建、世延讀書。兩個在家隻是訓子務農,甚是相安。不期此年天災流行,先病了一個蕭騰,請了一個醫生來,綽號叫做“李大黃”,慣用大黃。他道:“胸膈有食,所以發熱,下邊一去,其熱自清。”不知他下早了,邪熱未清,反據於中,一連五六日不好。隻得又請一個,叫甘麻黃,喜用麻黃。問道:“今日是七日了麼?”道:“是七日。”他道:“這等該發汗!”一大把麻黃,隻見是吃大黃多的,便汗出不止。蕭騰自知不好,忙討筆硯,寫得幾個字道:“世建年已十一,已有頭角,將來必竟成人,賢妻可為我苦守。陳氏隨我七年,無子,年紀尚小,可與出身。家中田畝租稅,賢弟為我料理。”寫畢氣絕。其時陰氏母子哭做一團,蕭季澤為他料理殯殮,正是:風雨蕭條破鶺鴒,不堪淒咽淚交零。
人生聚散渾難定,愁見飄飄水上萍。
蕭季澤料理仲升喪事,不上十餘日,不期這病最易纏染,卻又病倒。家中見那兩個醫人不濟,又去請兩個醫人。一個叫顧執,他來一見他一妻一妾,立在側邊,都有些顏色,道:“這不消說得,內傷外感,是個陰證,撮藥是附子理中湯。又一個任意又到,看了脈,道是少陽。經家裏說適才顧大醫道是陰症,任意道”胡說!他曉得看甚病。“也撮了一帖,加減小柴胡湯。家中倒不知用那一帖好,次日隻得都接來,兩個爭得沸反。顧執道”你破我生意。“任意道”你一竅不通。“正爭時,喜得李氏家裏薦得一個醫生何衷來,道”二位不是這樣了,人家請我們看病,怎請我來爭?須要虛心。如今第二日了,當用些發表攻理的藥。拿箱來,我們各出幾種。“一個認定太陰,一個認定少陽,一個放些果子藥。你一撮,我一撮,一扶也到十四日。如今又為要用人參、不用人參爭了。昔日有個大老,極會說笑話。一日有個醫者,定要請教,大老道”沒甚得說!隻我家一個小廝,他把一個小壇裝些米在裏麵,一個老鼠走了進去,急卒跳不出來。小廝把火筯燒紅了,去刺他,隻見一火筯下去,那老鼠“噫”這樣一聲;又一火筯,又一聲;又一火筯,又一聲。“那大老便不言語了。醫者又問道”後來如何?“大老道”三個“噫”,醫死了,還有甚麼講?“這便是蕭家故事了。幸得蕭李澤已預料不起,先已分叫”吳氏、陰氏一同守寡,看管蕭氏的這兩兒。李氏雖有子,但年紀止廿六歲,恐難守節,聽他改嫁,不可索他的錢。可憐一月間兩弟兄嗬:樹摧謝氏玉,枝折田家荊。
剩有雙珠在,呱呱夜泣聲。
吳氏也少不得盡禮殯殮埋葬。兩邊寡婦,彼此相倚,過了百餘日,陰氏因遺言,叫陳氏出嫁。陳氏揮淚道:“我生作蕭家人,死作蕭家鬼,況大娘多病,我願相幫,願管小郎,斷無二心。”陰氏道:“我亦久與你相依,不忍言,但你無子,恐誤你青春,不若出嫁。”兩個都涕淚交流,哭了一場。那邊吳氏怕李氏年小,不肯守,又蕭季澤遺命,叫他出嫁,日日看了世延痛哭,道:“你小小兒子,靠誰照管?”李氏聽了,便罰誓道:“天日在上,我斷不再醮,決老死蕭家牖下!”與吳氏兩個朝夕相傍,頃刻不離,撫育兒子,不分彼此。
其時陳、李兩家父母,因兩人年小,蕭家又窮,都暗地裏來勸他出嫁。勸陳氏的道:“他家貧寒,怕守不出,況且你無子,守得出時也是大娘兒子,須不親熱。你到老來沒個親兒倚靠,不如趁青年出嫁,還得個好人家。”勸李氏的道:“結發夫妻,說不得要守。你須是他妾,丟了兒子,吳氏要這股家私,怕弟男子侄來奪,自然用心管他。何苦熬清受淡,終身在人喉下取氣?”又有一幹媒婆,聽得說蕭家有兩個小肯嫁人,就思量撮合撰錢來說。媒婆道某家喪了偶,要娶個填房,本等人已四、五十歲,道隻得三十多歲,人又生得標致,家事又好,有田有地;本有上五、六個兒女,卻說止得一、兩個兒女,又沒公婆,去時一把撩繩,都任手裏,還有人服侍,纖手不動,安耽快活。某家鄉宦,目下上任,不帶大奶奶,隻要娶個二奶奶同去,這是現任,一路風騷,到任時隻他一個,就是大奶奶一般,收的禮,括的鈔,怕走那裏去?還沒有公子,生出來便是公子,極好。還有一家大財主,因大娘子病,起不得床,家中少了個管家人,要娶個二娘。名雖做小,實是做大。還有個木商,是徽州人,拿了幾千銀子在這裏判山發木,不回去的,要娶兩頭大。這都是好人家。兩三個媒婆撞著便道:“這是我認得的。”也不曾問這邊肯不肯,便道:“替你合做了,你管女家,我管男家。”或至相爭,都把這些繁華富貴來說。還又爭道:“我說的好,他說的不好。”陰氏與吳氏還看陳氏、李氏光景,不拒絕他,倒是他兩個決烈,道:“任你甚人家,我是不嫁,以後不須來說!”一個快嘴的便道:“二娘嫁字心裏肯,口裏不說的。這隻是大娘主張,不須問得二位,便守到三年,也終須散場,隻落得老了年紀。”纏著不去,直待陳氏、李氏發怒,還洋洋的走去,道:“且看,隻怕過幾個月還要來請我們哩!不要假強。”似此都曉得他兩個堅心守寡,都相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