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甘偕隱海陵營別墅 結同心嵩嶽訪名山(2 / 3)

王夢笙望著媚香道:"你今天真是驀地相逢,喜欲狂了。"媚香望他一笑。次日午後,任通到棧裏見了任天然,說:"暑假考成,已升入頭班。"這兩天自然是大家輪流相請,到了佳期因為地方小,隻得一桌客,好在就是這幾個熟人,也叫了任通回來,見了禮。裏頭卻是警文款待媚香。上海鋪設房間是最容易的事,大家也都送了些添妝。

到了冬月初間,任天然、王夢笙各帶了如君,同回九江。

臨上船的時候,任天然還同了顧媚香到他娘那裏轉了一轉。母女兩人談了一會,自不免灑淚而別。他娘說:"我也要另搬,這房子已轉租,給蘇州新來的一個先生。"任天然、顧媚香到了船上,王夢笙、警文已早上船。不多兩天到了九江。王夢笙同著警文回他丈人家裏。任天然帶了顧媚香,到家見了和氏夫人,參拜如儀。和氏夫人看他溫和柔軟,也甚喜歡。佩雲小姐同任逖都來見了。任天然說起不做官的話,和氏夫人道:"我前回勸你,就這道台也不必去做,你還不聽,這回你也想穿了。

你來信說要住泰州,我想也很好,吳親家也在那裏,我也先要看看媳婦呢。"又問愛姐兒近來長的好不好?達兒同他大約總還配對。任天然道:"怎麼不配對,兩個小夫妻要好得很,同我和你當日的情形也差不多。"和氏夫人道:"我沒看見當著這些兒女,還拿我開心。"說的合家皆笑。和氏夫人又道:"你出去討了個姨娘,我在家裏卻替你定了個媳婦。"任天然道:"那一家的?逖兒才這點點,怎麼就替他定親?"和氏夫人就望著佩雲小姐道:"你抱來與爹爹看。"佩雲小姐就跑到東麵廂樓,抱了一個剛滿月的小姑娘來。任天然看長的倒也粉妝玉琢的,忙問道:"這是哪裏來的?"和氏夫人道:"這是你貴前任臬台大人的小姐。"任天然道:"難道是範星圃的遺腹女兒?"和氏夫人道:"可不是!你雖然同他老子不大合適,我可看他的娘實在好,雖是個沒有正名收房的丫頭。聽見他老爺不在的信,就要尋死,我聽海家姨太太說起,我特為去看他,曉得他要足月,好容易把他勸住。他說他活,必得要求那位把他老爺的靈柩扶回來。他那房東倒也好說,是願意去。他就在銀號裏取了二百銀子,托他去。前幾天才盤到的。我看他沒人照應,把他接過來,隻望他養個兒子,哪知還是個女兒。生下來我就安慰他說:'這也好,就定托我們逖兒罷。'他說:'隻怕我們老爺不肯要。'我說:'這也不至於。'名字也是我取的,叫做貽芬。你看這個媳婦要不要?"任天然道:"你肯做這種事體,那是好極了,我同範星圃也沒什麼不對,不過因為他做官的心太熱,氣焰太甚,不大敢同他親近。今兒他身後如此,隻此遺後孤星,我那有不看顧他的道理。我正要訪問他,因為範星圃的把兄甘肅臬台賈端甫,在京裏抄出來一張範星圃的遺囑,托我交與他。這位姨太太也談到他的靈柩,我正想怎樣替他弄回來。現在既如此,那是很好。"就請這位範家的姨太太走了過來。任天然看他也不過二十左右的光景,長的也還端整。

見了禮,任天然就說道:"你們老爺有篇遺囑,是賈大人抄出來,在京托我奉交的。"說著就到房裏,在官箱內把賈端甫交的那張遺囑取了出來。和氏夫人曉得他識字不多,就接過來念與他聽。那姨太太聽著不由的珠淚紛紛。因為在任家不肯哭出聲來,那聲音也就咽咽的止不住,念完了說道:"我自從跟我們太太陪嫁過來,我們老爺沒有拿我當下賤的人看待,我吃那苦是應分的,他到臨死還記著,叫我怎負他?現在隻求任大人想法子,派個人跟著我,把我們老爺太太的靈柩,送回杭州安葬,那我就死也瞑目。"任天然道:"我們太太才說,已經同你生的小姑結了親,那是頂好的。我本想帶著家眷去逛逛西湖,這就順便送你們老爺太太的靈柩。回去我們預備住到泰州,你無人照應也就跟我們去同住。能夠在杭州找到你們老爺的本家,過繼一個兒子那就更好了。"解姨太太道:"任大人肯這樣相待,我們老爺在九泉之下也感激的,我這裏先謝謝。"說著就跪下去,任天然趕緊叫和氏夫人來拉,已經磕了兩個頭。又同顧姨太太見了禮。王夢笙同警文也過來聚了兩回,不久就回廬陵去了。任天然寫信托吳伯可找房子,在九江過年,接到回信說房子已經找穩,在陳家橋二月半邊。任天然就帶著家眷同那範家姨太太,撫了範星圃夫婦的靈柩,到了上海。把靈柩先盤過船,人卻都在長發棧暫住,當晚就到一品香去吃大餐。範家姨太太拂不過和氏夫人的意,也隻好同去。任天然又放馬車去把媚香的娘接了來。和氏夫人見他人甚和厚,也頗看得起,留他同吃大餐。媚香母女相見,自然要敘敘別情。他娘看見嫡庶相安,也甚歡慰。吃了大餐又到天仙去看了戲,然後回棧。次早叫人到梵王渡學堂,把任通同達怡軒的兒子一齊接了來,和氏夫人帶他們逛了張園、愚園,在長樂樓吃的晚飯,叫馬車送他兩個回學堂。他們仍舊去看戲,晚上和氏夫人私自問佩雲小姐:"這達少爺好不好?替你定了他要不要?"佩雲紅了臉,不肯說,那神氣之間卻甚願意。和氏夫人同任天然說。次日,達怡軒請任天然在張寶琴家吃酒,任天然叫了個同慶裏的花素芬也狠溫婉,是張寶琴薦的。席間任天然就同達怡軒當麵提親,達怡軒說未免高攀,就托冒彀民、管通甫做媒,仍是請帖傳紅,達怡軒也用了一對金如意簪壓帖。任天然又同著全眷及範家姨太太逛了紡織廠、繅絲廠、造紙廠、自來水廠,又遊了一次龍華。正是桃花大開的時候,風景甚佳。耽擱了有七八天才開船,是戴生昌拖送的。

到了杭州,借了江西知府唐府上一個湖莊暫住。把範星圃夫婦的靈柩,扶到他原配夫人的墳上合葬,所喜年山尚能找到他的本家,隻有一個龍鍾老翁是範星圃的叔輩,孤身一人,竟無從替他立繼。杭州辦葬很費工夫。為這葬事在杭州住了有兩個多月。那孤山嶽墳、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張祠、左祠、蔣祠、高莊、淨寺、靈隱、韜光城、隍山這些名勝,和氏夫人、顧姨娘、佩雲小姐無不暢遊。範家姨太太為料理葬事,有好幾處皆未能到,事畢雇了一個七艙南灣,卻不用輪船拖帶,過嘉興逛了落帆亭、煙雨樓,過蘇州逛了光邱、怡園、留園,過無錫逛了黃浦墩、慧泉山,過鎮江逛金焦二山,過揚州逛天寧寺、史公祠、小金山、平山堂。這幾個月裏,佩雲小姐已跟顧媚香學會了幾枝昆曲,洞簫也學會了。每逢山明水秀的地方,月白風清的時候,就互相吹唱一曲,真有飄飄欲仙之意。到了泰州進了新宅,同吳伯可那邊自然內外皆互相過訪。吳太太也叫他女兒慧娟見了婆婆,也狠和順大方。隔了幾時,任天然在白米左遷置了幾百畝田,又在海安典當裏拚了點股份,要想搬到白米鄉下去住,問大家願不願意?大家都喜歡,那逖兒更吵著說:"我會放牛!"近來這逖兒竟是他丈母範家姨太太領著,同睡照料的也狠周到。任天然就在白米鎮買了一所房子,重新改造改造。門前臨水種了十幾株垂楊,連著大門一帶矮牆裏邊,一個大院子五間正房,前後房皆極敝亮。西首小小的三間廳,後邊一個船廳,東首卻有一個支港,就引著那水開了一個塘,種了些荷花,臨水造了一帶書房,均用的飛來椅。正房後麵又是一進五開間,比正房房間略淺。東首另有一所小小的三間,兩廂房就與範家姨太太居住。這進院牆之外,就是廚房,那邊有個後門。出了後門一個大菜園。靠西首的做了菊畦,另有個門可通船廳,靠東首造了兩間佃房,兩間石角房。靠著後進住屋造了幾間倉。再後麵是一片竹林,卻是本有的。和氏夫人同著媚香、佩雲小姐無事就自己去摘菜、澆花。範家姨太太有時也跟著玩玩。卻隻有佩雲天足,走的爽快。任天然也常去看著耕田,學著釣魚。任逖是放了學就在菜園裏跑,看見牛就攀著角騎了上去。範家姨太太也在附近置了幾十畝田。又隔了一年,任通在梵王渡學堂卒業,回來完了姻。剛滿月,任天然接到管通甫的信,說是保子良觀察賞了四品京堂,放了英國欽差,奏調鄭琴舫作參讚,鄭琴舫卻保了任通去當翻譯,問他願不願?

任天然父子大喜,就趕緊複了信,親自送任通到上海,媚香因為足月不能隨去。

任天然到了卻好欽差出京,也彼此拜往應酬了幾天,送欽差動了身。任天然因年餘不到上海,大家留著盤桓盤桓,在花素芬那裏也住過幾夜。此時正是九月,達怡軒已討了張寶琴,仍住在上海。這天,畢韻花邀他們到雙鳳堂看菊花山。任天然同花素芬說起,花素芬說:"你去喊個移茶,我替你挑個人。"任天然道:"那我可要住夜的。"花素芬道:"哪管你呢。"到了雙鳳堂,果然替他挑了一個叫做藍才保。任天然看他雖然是個風騷態度,卻還有點閨閣規模。想來是個大家出身,心中頗為詫異。達怡軒叫的一個叫霍雙玉,一張小園臉兒,也覺得似乎在那裏見過。兩人說起互相猜度,達怡軒道:"管他呢!今天我們預備幾塊錢住在這裏,這個謎團就破了。"任天然問那藍才保,細詰家世,說是廣東人姓譚,老子也做過藩台,因為上了一個小家人的當,有了肚子逃到上海,被他賣到這堂子裏的。任天然才曉得,就是哪想他三千銀子沒有到手,把他無故撤任的那位譚方伯的令媛。這一夜風流,也算替他老翁消除冤債,思之不禁悚然。第二天,問起達怡軒,才知那霍雙玉就是要廉訪的愛姬小雙子,兩人不勝浩歎,不再去問津。那兩個還以為他們是向來在書寓裏走慣的,不肯常到這公二堂小走動,不知他們卻別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