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知不覺暈過去倒在地上。靜如小姐聽見趕緊跑了過來,喊了老媽子,慢慢的將他掐醒了,喝了點薑湯。那周氏太太嘴裏還說:"白駢儀你死的好苦阿!"靜如小姐曉得他的心病,隻得喊道:"娘快醒醒,不要亂說。"一麵拉他到了床。這夜,就渾身發燒,口中譫語還是"白阿白阿"的亂喊鬧的。這賈端甫也不能同枕,挪到裏房去住,過了兩天,那周氏太太病更加甚,醒的時候,那燒打骨頭裏發出來,初按上去並不覺得,細細按著竟覺燙指,睡著了,就是迷迷糊糊的。那隻白狗跟他纏擾不休,或是徹夜不寢,或是一夕數驚。這位賈端甫向來儉樸,可憐太太小姐兩人隻合用一個老媽子,隻得把老媽子叫了過來,夜裏服侍服侍太太。請些醫生來看,有的說是秋邪晚發的,有的說是血熱的,有的說是陰靈的,有的說是水動肝腸的,並不是這些醫生的手段低微,爭奈這位太太的心病固是令人難於揣摸,而且看的時候,總是羅帳低垂,瑣窗深閉的,隻伸出一雙素手,萬不能一見玉容。這位太太又是克守禮教的人,到了醫生來的時候,凝神屏氣聲息俱無,連那白狗也不聲喚,旁邊呢,又隻有那麼一個龍鍾老媽,有頭無尾的說上兩句,也講不出什麼詳細病狀,這"望聞問切"四字竟缺了三門,恐怕就是薛一瓢、葉天士、徐露胎複生也竟無從下手。賈端甫是憲眷優隆,兼的差事甚多,終日上衙門進局子,見上司會屬員諸事彙集,酬應紛繁,真也無從理會,且又不懂醫道,隻好揀那最走時的先生開的方子,與他吃了幾貼。幸喜這些醫生都是替衙門、公館、富貴人家看慣的,開的分量本輕,並且都是些輕描淡寫的藥,吃了下去不變不動,兩個月下來那病仍是那麼俺俺纏纏的。靜如小姐卻曉得娘的病根,但是,這一味藥比那龍肝鳳髓還要難弄些。除掉這一味藥,恐怕就是割股也不中用。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娘,看著這種情形,哪有個不焦愁不鬱悶的呢?要想同人說說,又無一人可談,隻好悶在肚裏。轉轉念頭,大凡人到了那神思瞀亂的時候,陰氣就從而乘之,俗語說時衰鬼弄人,就是這個緣故。這夜,靜如小姐打娘房回到自己房中心裏想起娘的病怎麼會好呢?白駢儀又如何得來呢,再想到那白駢儀在一塊的時候,每天或是深宵或是拂曉,他才要過來溫存偎倚,把我身子緊緊抱著,睡在他懷裏真是繡衾奇暖,翠被生春。
去年這種嚴冬,竟不覺得曉寒警夢。自從老翁歸來,就與他不能見麵,連一句離別的話也沒有能說。這兩個月的獨眠滋味竟有些兒難受,如此春宵辜負,叫人何以為情呢?那《牡丹亭》裏杜麗娘所唱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兩句曲文,他雖未曾聽過,卻是芳心自同輾轉,衾稠不能成夢。到了四更多天,卻仿佛看見那白駢儀推門進來,搴惟而入還同那初次相逢的情形差不多,靜如小姐忙道:"原來你還在一塊,可憐我娘為你病到這個樣子,你也不問問信。"那白駢儀道:"我因為曉得你母女兩個思念著我,所以才跑回來的,我才在他房裏陪了他半天,他已經好好的睡著。我怕你記掛,來看你的。"說著已經鑽入衾宵,靜如小姐也就回身向抱曲臥,那久別重逢的樂趣……忽覺那睡在鴛鴦枕畔的並不是白駢儀,卻是一個山東蠢漢,連忙掙起身子來細看,這一掙卻就掙醒了,心中十分驚怪,想我不要也像娘這樣病起來,那卻怎麼好呢?也就不敢再睡。
次日,覺得身體甚乏,午間微微歇了一覺。到了晚上,自己儆戒自己,今天總要斂神屏性好好的安睡,不要胡思亂惹那邪魔。
哪曉剛剛合眼,那白駢儀又來了,心中知道又是昨天的夢境,趕緊自己掙紮醒來,卻十分害怕,要想再睡又怕他再來,要想找個人來陪陪,又想找哪個呢?娘是病到這個樣子,老子固不能來,也萬無深更半夜去驚動他的道理,況且,這話又怎麼好說?老媽子隻有這一個,娘是醒睡無常,刻刻要人服侍的,怎好去叫他過來。隻有這個兄弟,他雖然年紀還小,究竟男女有別,怎麼好意去叫他,隻好自己熬著。無奈稍一凝神那白駢儀就在麵前,想到娘的病實在可怕,顧不得羞恥,就低低的叫了他那兄弟倆聲。他那兄弟本來無甚性情,當此深宵熟睡如何叫得醒呢。靜如小姐隻得披了小襖套了褲子,趿著弓鞋走進套房裏去,把他兄弟推醒說道:"我做的夢怕得很,你起來陪陪我罷。"他兄弟也隻得揉揉眼睛,爬了起來跟著姊,走到外房坐在那床沿上。靜如小姐仍舊解衣就寢,這位令弟坐在床沿上隻是打瞌睡。靜如小姐又道:"你坐著會受了涼,爽性到我被窩陪著我睡睡罷。"這位令弟也就聽他的話,鑽進被窩裏來。靜如小姐自從在白駢儀懷裏睡慣了,總是赤身而臥。他這令弟進了被窩說道:"姊姊你怎麼不穿衣服睡的?"靜如小姐道:"脫了衣服赤著被窩才舒服呢,不相信你也試試看。"他這令弟也答應了,就幫著他脫,兩人睡下來。他這令弟靠著他姊姊的酥胸雪股也覺得異樣香溫。但是,一來情竇未開,二來良知不昧,也不去轉甚念頭,竟自沉沉睡去。這靜如小姐初意也隻想叫他陪陪,並不肯遽蹈非禮無為,正當春興滿懷之際,摟著這麼一個玉郎,那意馬心猿更加收束不住。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倫常法律,竟自俯身相就。但是他這令弟才交十三歲,還是個未脫毛的童子,怎能夠救他姊姊的這種渴吻。好容易將他引進玉閣,卻早又逃出紫寒。靜如小姐忙得香汗淋淋,心裏想道:擔了這樣的幹係,得不到一點實惠,此時要算同他無事,也算不得了,這卻怎麼好呢?忽然想起白駢儀在塊的時候,曾放了幾顆丸藥,說是吃了可以助力的,不知道靈不靈,明天姑且叫他吃了試試看。想定主意,倒也心安微微的睡了。一睡天已黎明,連忙把兄弟推醒,叫他仍舊到裏房去,又囑吩他不可告訴人,我有好東西送你。好在他這位令弟名叫近仁,卻是生成木訥如同傀儡一般,可以聽人播弄的。靜如小姐又稍須躺了一會,也就起來。到了晚上把家裏收的糯米皮蛋、糟魚之類裝了幾個碟子,關了房門,倒了兩杯桂花燒,把那藥暗暗的研在那兄弟的杯子裏頭,同他兄弟說道:"娘的這病真有鬼呢,天天夜裏來鬧,我實在有些害怕,好兄弟你到底是個男人家,火氣旺些,吃點酒壯膽子,今天還陪陪我,明兒做個好袋子送你。"他這令弟也沒甚推辭,把那酒喝了兩口,說道:"姊姊這酒怎麼這樣香?還有點藥味。"靜如小姐道:"這是好藥料泡的。"兩人幹了兩杯,靜如小姐把杯筷碟子歸著好了,雙雙解衣而臥。究竟這個丸藥靈是不靈,也就不得而知。不過這靜如小姐的病魔噩夢可從此都好了。
看書的諸位,從前上海四大金剛的陸蘭芬,大家說他好吃童子雞,恐怕這樣羽毛未豐的雛雞,他也還沒有嚐過。並不是這賈靜如小姐,定要做這種敗壞倫紀、辱喪童貞的事體,隻因這情不自禁的時候,也就急不可耐。譬如,那好吃酒的人,當那瓶底皆空,就是明曉得下過毒藥的酒,也隻好拿來過癮。但是賈端甫的家事雖然顛倒,官運卻甚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