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侍疾承恩正名有待 酬庸表績特薦頻邀(1 / 3)

這賈端甫得的是什麼喜報呢?原來是委他署彰德府,那轅門上抄了牌示來討賞的。次日一早,賈端甫就趕緊上院謝了牌示,又到藩臬首道那裏叩謝各位上司,見麵自然有許多恭維勉曆的話。回到公館,那道喜的、請酒的、薦朋友、薦家人的絡繹不絕。接著奉到飭知,又上了幾處衙門,忙了好多天方能料理行期。這張全想起太太害的是個無藥可醫的相思病,那怎麼會好呢?不過等死罷了。死了之後老爺如果續弦或是納妾,知道是個什麼樣子脾氣的人?老爺是中年以外的人,雖是外麵道學,遇到那青春女子,隻要是善於籠絡些的,未有不好。他所製設或老爺被他製住了,有許多事於我很不便,當不如趁這時候,把我這女兒獻了進去,將來同這位老爺親近親近,倘然被他看中收用,那時我就是一個西宮國丈,這恩寵威權豈不格外堅固。況且他這位少爺大起來,也是個昏懦無用之人,將來他一生的宦囊也就在我掌握之中,即使不能成事也沒有什麼吃虧。而且我這女兒是個風騷靈活知情識趣的人,任他再學些同他朝夕相親,沒有不上釣的。這女兒在家鄉的時候,雖從小兒許過人家,好在也是個貧家小戶。將來如果有什麼話說,隻要請老爺賞他幾個錢,也沒有不了的事。想定主意,同女兒商量,女兒也甚願意。這天,賈端甫正從藩台衙門吃酒回來,張全跟到簽押房裏回道:"老爺動身的日期已揀定了,太太這病恐怕一時不會好,路上是不能不要人服侍的。這個老媽子是省城人,帶了他去萬一有點不合式,要開銷他,回來那可不甚容易。不如在省裏回了他,叫家人的女兒進來服侍服侍太太,等到衙門裏再找個那裏本地的老媽子,豈不便當些。"賈端甫一想,這話很有道理,說道:"你願意就叫他進來也很好。"張全道:"家人受老爺十幾年的厚恩,全家都是老爺的人,敢說什麼願不願,明兒就叫家人的女兒進來。"第二天,張全果然把他這女兒小雙子送進上房。這小雙子是向來得這太太小姐喜歡的,這回看見他進來,周氏太太雖在病中,見了也覺心喜。就是煎點藥、熬點粥,也要比那老媽子細心多了。晚上就在太太房裏大床旁邊,鋪了一張小床睡的。太太微微的一叫他就起來,要茶要水他都是臨睡的時候預備的妥妥帖帖。就是老爺早上的臉湯漱盆,點心小菜等無一不當心。晚上老爺睡覺脫下的衣服,折疊的齊齊整整,不但比那太太病的時候服侍得周全,就是那太太不病的時候也還沒有這麼細致。那個老媽子是他進來不多兩日就開銷了,隔了幾天動身期近,這小雙子同著靜如小姐把那些箱籠細軟歸得有條有理,一路上服侍老爺、太太,照料行李物件,上車下車,沒有一點不留心,這位賈大人看了心裏十分喜歡,想這人真是個治家能手。到了衙門雖另外雇了一個老媽子,不過洗洗衣服、倒倒馬桶、掃掃地,那老爺太太身邊還是留這小雙子在裏頭服侍,沒有放他回去。那小雙子也忠心戀主,不敢辭勞。這位賈端甫接印之後心裏想:我引見回省不過半年,就委我署了缺,上司這種知遇必須好好的做點聲名,方足以圖報。遇事加意整頓,凡有屬員公事上來,隻要有些微罅隙定見要指出痛駁,就是稟帖裏錯個把字,文書裏漏塊把印,都要嚴行申斥的。下車之始,首先辦的兩件要政是:禁閱斥時事的報章,劈毀書的板片。次則封閉娼寮妓館,驅逐把戲馬班。最喜歡的是便服微行,刺探街坊事體。有一回,看見街上一個女的同那男的說話,那男的不曉得說了兩句什麼話,拿這女的開心,這女的就笑著在這男的身上打了兩下。他就叫街上巡警把這男女兩個帶了過來,一問是夫婦兩個。他說這女的毆打丈夫幹犯名義,就喝令當街掌責。這男的跪著哀求說是夫妻們玩耍的,並不是真正毆打,要求寬恕。他說:"妻歐夫的罪名甚重,這已是從輕發落。你治家不嚴,也還應該責打,還敢替他求情麼?"到底把這女的打了幾十嘴掌才算。又一回,看見小戶人家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扯著爹娘打罵,也叫巡兵扯了過來,當街打了一百板子,說:"這小孩子小小的時候就打娘罵爹,若不儆戒儆戒,將來大了必定要犯上作亂的。"從此,嚇的街上那些小孩子,看見賈大人的影子都是怕的。有的時候人家小孩子哭鬧,那父母隻要嚇他說:"賈大人來了。"這小孩子就不敢哭,真有吳下兒童聽著張遼名字就心驚的光景。最恨的是,婦女們妝飾妖冶,說這是冶容誨淫大關風化,看見婦女們留著長長的前留海,他就拿來,當街叫剃頭匠通剪了。有的時候,還要請這女的吃幾十個五分頭。有一次,一個紳士家的婦女,是才從江南回來的,走到門口買花,卻是留的長留海,被他看見,登時抓到街心跪著,叫剃頭的來替他剪去,還罵了幾句"不要臉的淫貨"。總算因為紳士家的沒有打。這婦女羞愧難當,回到家裏就尋了自盡。這位紳士氣的要去上控,經親友們攔住說:"這位太尊是撫台、藩台最賞識的,你去上控也沒用,弄得不好還要說你家教不謹吃些虧呢。"這紳士隻好含冤忍氣的罷了。

這賈太尊尤恨的是賭館,自然早已禁絕。就是人家家裏看看牌,被他拿到,也是不輕恕的。有一次,一個人家過生日請了幾桌客,早上吃麵之後,留著客人等晚上吃酒,日長無事,就打了兩桌麻將消遣消遣,被他得了風跑去捉了,就在那壽堂上打了個落花流水。內中有兩個是秀才,一個是別省候甫的佐親,他就說:"我也不革你們的功名,隻叫你們見不得人。"登時喊了剃頭的,把這三個人的辮子全行剃去,卻在右偏留了一撮頭發,同那小孩子留的歪桃子似的。學堂老師聽見信,迎合府大人的意思,趕緊把這兩個秀才注了劣,他本衙門的經廳老爺,在上房裏同太太、姨太太、小姐打打牌,他又曉得了,悄悄的帶著人走到經廳的衙門,擁著那經廳的傭人不許通報,一直進了上房當場拿獲,全數帶回衙門。依他的意思,竟要把這經廳的太太、姨太太、小姐當堂掌責,幸虧那安陽縣得了信,趕緊跑來再三求情,這經廳的太太們才算免去這個醜。後來他到底上詳,把這位經廳撤了。他這微行也有上當的時候,有一天,在一家茶鋪子裏,天已快黑,他坐在旁邊黑暗的地方一張桌子上吃茶,聽那一張桌子上有兩個人談心,一個說道:"我們這位府大人真算是辦事認真。"那一個說道:"我看算不得,他做的這些事有些全是應該捕廳做的。做了一府的大人,自然要保住這一府的居民安居樂業那才盡了知府的責任。你看現在滿境的強梁大盜,弄到商賈戒途。前天,城外頭一家客店都被搶劫,他也不能保護,聽說還有拿來的強盜被他放了的呢。

隻有我們吃教的出了點事他還當心些,我尤不佩服他的是驅逐流娼。若說是流娼害人不得不驅逐出境,他不過換個碼頭,還去做他的流娼。難道鄰境的百姓就應該受害麼?況且這些龜鴇娼妓也是中國的子民,若鄰境也都這樣攆法,叫這些人又到那裏吃飯去呢?難道逼他餓死不成?地方上的風俗好壞我看也不在乎,做官的不能想法子養活子民,致他們做了這種下等生涯,反驅逐他們來做自己的聲名,這種也算得實心愛民麼?"賈端甫聽著又愧又惱,要想辯駁兩句又無可辯駁,要想說他毀謗官長收拾收拾他,聽他說起又是個吃教的,倘然拿了他洋人說起話來那可是個沒完。想來無法,隻好忍著氣,悄悄的溜回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