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不去警動他,隻拿出一書信塞在那和合窗的縫子裏頭,就開了大門揚長而去。等到十一點鍾,這位令妹同那新朋友雙雙起身,看見窗縫裏塞了一件東西,取來一看,原來是他令兄留別的信。說那存的二百元錢,他已帶在身邊,乘了公司輪船到東洋去遊學,你的生計你自己去料理,彼此努力自強,將來得意再見罷。這令妹見了這書信,真是手足無措,要追也沒處追了。他那兩位要好的新學朋友,到了節下也匿跡銷聲,從此麵也不見,真急得他要尋死路,幸虧他用一個娘姨,是在堂子裏登慣了的,手裏還有幾個錢說道:"我看小姐不如掛了牌子做做生意罷,這點賬還不難還清,我也可以擔待的。"他說:"我是個詩書世胄,怎好做這花柳生涯,要麼就以賣文鬻稿為名,結交兩個文人君子罷。"就在群仙背後,平安裏味閑別墅的間壁,租了間房子,貼了個條子是專談詩文。誰知上海是個俗地方,講究文墨的人有限,就有兩個走走,都是些寒酸愚大,怎麼填得起這脂粉深坑。到了節下,又虧空了幾百。這個娘姨說道:"小姐你要是這樣做法,你就把我擔待的錢還了我,讓你去自由罷。若不然須要須從我們的壓力,好好的掛了牌子,正正經經做生意才行。"他到這時候,計無可旋,隻得走了這條路。這娘姨又弄了幾百塊錢開銷清楚,調到東平安包了個房間。他現在在這娘姨手裏就同討人一般,幸虧到底是講究新學的,近來趨時的人多。所以,生意很不壞,身上竟有好幾個有交情的闊客,最妙的是調頭的。這一天,有些同他令兄至好在一同玩笑的朋友,還公共擺了兩台酒,說是歡迎會的意思,你想可笑不可笑。"畢韻花道:"有個叫做自由花的,也是個新學朋友的寡弟媳,同著這大伯子到東洋遊學,住了兩個月回到上海,也弄得妙手空空,講明了把他包在堂子裏的。這節不知改了什麼名字?"曹大錯道:"咳!新學舊學的人同是一樣,借這些門麵做個老麵皮,披在身上,那內裏頭的狼心狗肺真正不堪對人。我們中國,在位的野的大半是如此。這世界如何會好呢?"正說著,隻見冒彀民匆匆的進來,大家爭著讓座。管通甫道:"你到哪裏去的?他們正在一塊罵你們新學朋友呢!"冒彀民道:"應該罵罵,我就是為這個事,真弄得頭盔倒掛。所以到此刻才來。"江誌遊問他什麼事,冒彀民道:"不是前回安徽來的那程致祥、程致貞兄妹兩個,那程致貞在女學會演說一回,演說的真好,我同你皆去聽的。那寧波的明心學堂主人就把他請回去。那明心學堂主人居總,分頭募集,那位餘小姐也出了二千塊錢,我經手也募了二千塊錢。他兄妹二人把學堂章程擬好,學堂房圖畫成,學生也選定了。選定學生的這一天,這程致貞又對著這些學生演說了一回。一麵開工造學堂,一麵請程致祥帶了七千兩銀子,到東洋去辦儀器。還是三月裏去的,說趕暑假以前回來。一去之後即無信來,人又不回。暑假快滿的時候,明心學堂主人著了急,派人到東洋去找。哪曉得東京、長崎、大阪、神戶、橫濱都找遍了並沒有這麼一個程致祥來過。日前找的人回了上海。這兩天,明心學堂主細細盤問這程致貞,哪裏是什麼兄妹,他也並不叫程致貞,是個蕪湖下等娼僚的土娼。這程致祥在他身上嫖嫖,看他人還聰明,也還識得幾個字,花了二百塊錢買了他,就租了間房子住在蕪湖,天天教他這三遍演說,連那停頓疾徐的地方,都像教曲子一般的教了半年,練得熟了,又教了他些嘴麵上的新學話頭,見人的應酬禮節,常用的幾個字,帶他到上海,跟他說弄了錢同他回去買田偕老。所以,他也就百依百從。那三篇演說呢,就是在女學會演的一次,在明心學堂主人家裏演的一次,挑選學生那天演的一次,餘此之外他就一無所知。明心學堂主人花了幾千塊錢買了這麼一個爛娼,那也不用去管他,我經手募捐的這些款子人家都來退錢,還有那些已交學費的學生,也來要退學費。今天弄了一天還沒有清楚,你想嘔人不嘔人。人家說我冒彀民是冒充國民,這才真是冒充國民的來了呢。"江誌彬道:"我也還有兩個經手的學生,怕的明天也要同我打饑荒呢!"管通甫向著冒彀民道:"這都是你要做國民的魔障,以後把這彀民的號改了罷。"冒彀民正要回去,隻見全似莊的管家拿著一書電報,說是江西來的。全似莊速忙接過拆開一看,隻見上麵寫道:"上海長發棧全似莊太守,院圖及合同均悉,款等七千五百兩由三晉源彙,合同已蓋院圖印,信亦交該號,速回九江。榮守調署廣信遺缺,即以借重,事竣望速回,撫院冬。"全似莊就把這電遞與屠桂山、丁欖臣看道:"這事總算妥了,槍支望早些運去。"屠丁兩人一麵來接電報,一麵說:"那個自然是好,太守盡管放心。"兩人看了又替他道喜,大家問了緣故,也都說:"大喜,大喜!"全似莊又把這電遞與許州謙看說:"彙款及合同一到,就請交與桂翁、欖翁兩位兄弟,一準初五做禮拜四的報商輪船回去。"許州謙、屠桂山、丁欖臣都說:"遵命,遵命!"大家又爭著要替他餞行,全似莊說:"這兩天還要收拾行李,各處辭行,實在無暇,多謝多謝!"達怡軒道:"我們就是初五這天在徐園公餞罷。"大家都說甚好,全似莊也隻得答應。席散,王夢笙回去把畢韻花說的話告訴了謝警文,謝警文才放了心說:"這麼一位世家小姐,怎麼會如此,真令人想不到。"看書的諸位,天下善於居積性慳吝的人,留著家財與那敗家的兒子正是流獎無窮,與這敗家的女兒那更不堪言狀。至於講新學的,原不盡為財色起見,然而以此為名,為圖財、圖色的也不少,恐怕做書的還形容不盡呢!到了初五這天,任天然一點多鍾到長發棧替全似莊送行,順便約達怡軒同到徐園。其時全似莊出去辭行還未回來,達怡軒同任天然倚在樓梯口闌軒上閑眺,隻見棧夥領著些搬行李的人往官房裏去,停回上了兩位十六七歲改妝的姑娘。一個鵝蛋臉,一個小圓臉,都生得一雙媚眼,兩瓣淩波嫋嫋婷婷,很繞風致,衣裳卻不大時式。問起茶房,說是浙江一位道台的家眷。跟手又上來一個木木訥訥穿素的小官,約有十四五歲,卻有個家人跟著,大約是位少爺。
又隔了一會,上來了一位烏須黑臉的貴官上了樓梯,達怡軒一見,連忙招呼,那位貴官也連忙除了眼鏡道:"老同年怎麼也在此地,真是幸會,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