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長袖善舞利益均沾 新學爭鳴譸張百出(2 / 3)

大姐說是冤枉,冤枉不冤枉卻不曉得,大約總沒有什麼幹淨。

這種人,二太太同他少來往些也好。"王夢笙道:"本來不認得,也是在張園偶爾碰到的,既然如此,我回去同他們說,以後同他疏遠點。"席散之後,任天然又留著管通甫、吳伯可、王夢笙坐談一會說:"今天你們二太太去看戲,多坐一刻不要緊的。"到十一點多鍾,吃了稀飯方散。

王夢笙回家看謝警文還未回家來,等了半天,已經十二點半鍾不見,想戲館早該散戲了,怎麼還不來?正盼著,聽見馬車進來的聲音,王夢笙趕緊拿著桌燈到樓梯口來照說:"怎麼這時候才回?"謝警文一麵走一麵說道:"今天真陰,幾乎鬧出大笑語來。"王夢笙問:"是怎麼的?"謝警文道:"我同那餘小姐到丹桂,他包的不是全廂,卻也還清靜,那邊坐了兩個人,家人帶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倌,還有兩個像是堂子裏的倌人,自己來看的,到快散戲,那兩個家人同那一個倌人都走了,還有一個倌人在那裏。我催了幾遍,餘小姐才起身,剛到包廂門口,已經煞鑼,看那樓梯口擁擠非凡,我們兩個走不下去,隻好在包廂門口站著。忽然,有個十三四歲小廝跑了進來,拿了一個手巾包子,不知裏頭包的什麼,送與那個倌人,這小廝跑出來,被餘小姐一把把他頭發抓住,問道:'三兒,誰叫你送東西與他的,送的什麼東西?'那小廝道:'是四爺叫我送的,裏頭什麼東西我可不知道。'那餘小姐就在這小廝臉上打了一個巴掌說:'你四爺好,又送東西與這些爛汙婊子了。'這小廝脫手跑去,那倌人卻站了,問道:'你罵哪個爛汙?'餘小姐道:'我罵你。'那倌人道:'我怎麼爛汙?'餘小姐道:'你姘戲子,吊人家膀子,怎麼不爛汙?'那倌人道:'我們吃堂子飯的,有什麼要緊?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陪他睡的,就姘姘戲子也算不得什麼下賤,像那官宦人家的小姐,姘著戲子還要同人家吃醋,那才真正爛汙呢。'這餘小姐被他罵急了,捋起袖子就要去打他,那倌人也準備著要回手,幸虧兩邊的娘姨大姐死命的攔著,有個客人走過門口,看見大約是同這倌人認得的,就進來把這倌人勸走,那戲子也跑了過來,好像是那唱小旦的賽紫雲,望著餘小姐請安,餘小姐打了他兩個嘴巴,自己倒哭了。我看著不像樣子,隻好不別而行,現在還不知怎樣呢。"王夢笙道:"今兒席上他們談起,也說這小姐名聲不好,叫我同你說遠他些。"謝警文道:"我因為看他也是一位大家小姐,哪裏曉得他是這種爛貨樣子。"王夢笙道:"倒是今天鬧到這個地步,怕明天要被人家登報,他呢不要緊,萬一把你也說在裏頭那卻怎麼好?"謝警文也慌了說道:"好哥哥,你有什麼法子好想去招呼招呼,不要提出我來罷。"王夢笙道:"我明天且同畢韻花商量商量看。"次早,王夢笙去尋畢韻花沒有尋著。回到家裏,正在沒法,隻見家人拿了全似莊的請客單子進來,請的是傅又新、光平階、田廣生、廖庸庵、王夢笙、任天然、達怡軒、江誌湘、畢韻花、祝長康、曹大錯、冒彀民、單鳳城、沈州謙、袁子仁、屠桂山、丁欖臣、管通甫,還有他的侄兒。是假座滄州別墅,準三點入座。那傅又新名下打個謝字,說是上海道請不能來,廖庸庵名下注了個赴寧波,田廣生名下注了回香港,說是得到電報香港姨太太又添了位少爺,去做滿月了,其餘打了陪字。單鳳城名下是端端正正寫的"敬首"二字,就是江誌湘還沒有去請。王夢笙想:我正要找畢韻花,到那裏總可會得著,也打了個陪字。全似莊這天何以大請其客呢?因為上一天聽見光欽差要動身,一來替他餞行;二來軍火辦成,請請兩個買辦;三來自己計算快回江南,替各位做做東。

這些人都互相請過的,他們商議買軍火的那二十多天,哪一天沒有酒?還有一天兩三台的。不過他們席上沒有什麼事情,他們吃的人也不見得記得清了,做書的也就不替他一一鋪敘,諸位實在要考究,隻要到這幾家堂子裏查查他們的酒賬、局賬便知道了。

王夢笙住的地方離滄州別墅甚近,到的時候,全似莊也才到。坐了一刻,任天然帶著顧媚香同車而來。王夢笙道:"你們竟是同眠同起,形影不離。"任天然道:"他說這園子好,要早點來逛逛。"不多一刻又來了幾位,畢韻花一看見王夢笙就說:"夢翁剛才找我做啥?"王夢笙道:"我正有事同你商量。"就把他拉到對麵亭子上坐著,把昨天晚上餘小姐在丹桂同那倌人吃醋的話說了一遍,托他通知各報館,如果登報,千萬不要牽上他和夫人。畢韻花道:"夢翁盡管放心,這事絕不會上報的。"王夢笙道:"這種事正是遊戲報上的好料子,怎麼不會上呢?"畢韻花道:"你且慢慢聽我說,這位小姐的曆史長得很呢。昨天晚上,他說他姘馬夫的話都是實的。還有人親眼看見,他在張園同人家推露天牌九。他每天在張園吃茶,出名的倌人大約他有一半都認得的,看見了彼此招呼著同坐坐,有些客人借著去同這倌人說話,走過去一桌坐下來,他也不回避,有時也就夾在裏頭攀談攀談。就是沒有倌人正坐,隻要見過的,他心裏喜歡的,也就招呼著坐了說話,還拿他自己吃的水煙筒讓客人吃。大膽的,同他說兩句玩笑話,他也不動氣,臉也不紅,比那初出來的倌人還老到些。彼此有了意,就約在番菜館或到小客棧裏一敘。前次看中了賽紫雲,天天兩個人到丹桂去看他的戲,他出了台就同他紮眉眼,賽紫雲因為他是大家人家的小姐,也還不敢去吊膀子。他卻看熱了,曉得那小三兒是賽紫雲的跟班,就叫案目叫這小三兒來,把了他幾角錢,叫他叫賽紫雲在樓梯口等他有話說。他到了樓梯口,望著賽紫雲一笑,同他明天六點鍾在某家番菜館第幾號會,賽紫雲應了。第二天到了那番菜館,這小姐已先在那裏,兩人同著吃了番菜。這小姐叫細崽來,拿了十塊錢一張的鈔票與他,叫他把裏頭一間密室打開,撚好了自來火,那細崽欣然從命,兩人進去密談了有一個多時辰,才開門出來。後來嫌餐館台基都不穩,便索性在九江裏租了一上一下的小房子,用一個老娘姨看著。每天看了戲,兩人必到的,或是事畢各歸,或就住在那裏都說不定。這賽紫雲用他錢也真不少,一年下來,比那闊嫖客在倌人身上花的總要多些。這賽紫雲有些舊相好,又撇不脫,所以,常常鬧出笑話。昨天賽紫雲散戲的時候,在台上一望,以為他已經走了,所以才叫三兒送東西與那倌人,約他三點鍾在家裏等他的。哪裏曉得,這位小姐還沒走,所以闖出這回禍來。你們二夫人走,這賽紫雲好容易賠了禮,還是同坐一車走的。這些事,我們各家報館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隻是不敢替他上,這是什麼緣故呢?這位小姐雖然品行不檢,那手段卻很大方,現在什麼安良會、女學會都仗著他做一個財政家的大主腦,他遇到這些事體,兩千三千都肯花的。新學朋友裏頭靠他的,混的不知幾多。所以,大家知會各家報館,凡有他的風流事體,都不準登報。一來怕壞了他的名譽,有些事體就呼應不靈;二來怕他滅了心不肯出錢,那就失了一個大財東,這也是紫陽綱目為賢者諱的意思。所以你放心吧,隨他再鬧些什麼笑話,都不要緊的。"王夢笙聽了,才曉得新學界中,有這麼許多文章。兩人出了亭子,客已來了不少,局也跟著陸續而來。各人都已在上海灘上預先招呼,也有用馬車接來的。曹大錯攙著楊燕卿的妹子燕如進來說:"燕卿有病,叫他來代。"各人都在園子裏隨意閑逛。顧媚香同著張寶琴、小玲瓏、林玉英、花翠珍、呂湘文、王亞仙幾個跑到對麵土山上去,幾乎還走不下來,顧媚香、張寶琴兩人爭的在那裏喊,還是任天然、達怡軒跑到那裏攙下來的,隻有呂湘文走的爽快。大家說所以近來要講究天足真是便當。看看已到五點鍾,隻有冒彀民未到,聶倩雲倒先來了。大家說:"我們坐吧,他們這些先生們一到上燈局事就多,不要耽誤,彀民就虛左以待罷。"於是紛紛入坐,主賓十七位,是用長台同吃番菜一樣坐法,卻是三桌的菜。管通甫看見袁寶仙,因為傅京堂不在坐就問他道:"這幾天傅大人是被你迷住了,總共弄了他多少?到底是同袁爺好呢,還是同傅大人好?"袁寶仙道:"袁爺是前轉在上海就做起的,大家曉得脾氣,自然是要好的,傅大人老實聽話,要不是看他有兩個錢想弄他點,這種鄉裏土老兒,又是一個假的眼睛,誰還去理他。"曹大錯拍手大笑道:"這話真說得痛快,有如蕉葉雨聲。我看不獨你們是如此,就是當道中的王公大臣同他交往,又誰不肯是看他有兩個錢,想弄他點呢?不過不肯像袁寶仙這樣爽爽快快的明說罷了。"任天然道:"大錯狂熊又做天下事,怎好去揭穿呢?你的錯就在這上頭。"曹大錯道:"何嚐不是,不過我這錯是萬改不掉的,就聽他錯到底罷。"一會兒,呂湘文站起來要走說:"家裏今天有酒。"望著全鬲聞道:"你去我那裏,我有話說。"全鬲聞道:"回來看罷。"呂湘文道:"你敢不來?"管通甫笑道:"聽說你還是小先生呢,要他去做什麼?"呂湘文道:"怎麼小先生連約客人去說句話都不準麼?"光欽差道:"我看起來呂先生下口必大。"呂湘文望著光欽差看了一眼說道:"隻怕是光大人上頭太尖罷?"說著一笑而去。王夢笙道:"對是真好,堂子裏倌人有這樣談吐實屬真正難得。"江誌彬道:"他原本不是倌人,這話說來可疑,他上年來的時候,是兄妹兩個,也是書香世家,帶了有兩千銀子來,要開學會,又要開女學堂,演說過兩回,怡軒、彀民同我都去聽過。哪曉得上海住了些時,他令兄就終日花天酒地,有時還要去推推牌九、搖搖寶。他呢,就結識了兩個新學朋友。一個綽號小陳平,是個南市開小雜貨店掌櫃的兄弟,他妹子也是在女學會裏的,據說有曲逆之行,又有說因他計劃甚多,所以有美名,那也不知其詳。一個就是有部裏所說,逼著他六十多歲的娘,進女學堂做學生的那位。這兩個同著他今日坐馬車,明日逛園子,頗有泰西男女新婚遊曆的情景。但是,這兩位不但色上要占點便宜,就是財上也要做個分利的人。他兄妹兩個帶來的銀子,哪裏經得他們如此揮霍。到了年關相近,兩人盤算盤算,不但令兄的積酒局賬開銷起來不少,就是令妹的戲園、餐館、綢緞、首飾及替那兩個新學朋友添置衣物的賬,也就不是容易的了。身邊隻剩了二百多元的光景。兩人想來無奈,為了樂一天算一天,且到臨時再說。有一夜,他令兄倒沒有出去應酬,在家裏住的。到了黎明就起來,到他妹子窗外一看,隻見床麵前擺著兩雙鞋子,曉得他令妹正在同一個新學朋友研究體育功夫,大約還是方針直達中心點,團體橫陳大舞台呢。這位令兄倒也深明隻術,保全自己的自由並不侵人的自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