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月夜看山魂銷羅 綺涼宵聽雨鄉戀溫柔(3 / 3)

後來因為從那不必講究經學的議論,幾乎鬧到驅逐查辦。到了湖南,他說那位撫台是個椽吏之才,也不足與為。卻很賞識湖南的堂子,說那一省的官場人物,還不及這幾家堂子裏的姑娘,就在那裏賣文弄字,買笑進歡,倒很勾留了幾時,才同鄭琴舫結伴下來,一到就去找管通甫,曉得在這裏,所以跑來闖席,大家問他這回叫誰,他說:"我有好多時不來上海,聽說現在有個出名的滿床找,我卻想與他比比手段,我就叫他罷。"大家笑著指著楊燕卿道:"這不就是。"楊燕卿倒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曹錯庵道:"這是哪位的相好?我可要割靴靿子了,不要見氣。"達怡軒道:"他的相好台麵上就有三位,若要動起氣來,恐怕錯翁要吃虧呢!"管通甫道:"他是打死過洋兵的,哪怕他們,三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或者滿床找還可以製他。"這時候楊燕卿正坐在祝長康身邊,祝長康就把他的豆蔻盒子,雙手送到曹錯庵的麵前。楊燕卿跟著過來,叫了聲曹大人,曹錯庵道:"你不用叫曹大人,你就叫我曹大錯就是了,我是聞名特為相訪的,明兒我來吃酒,吃了酒可就要同你比試比試行不行?"這楊燕卿卻也羞的說不出口,說道:"這人真少有見的。"曹大錯道:"不是這麼說,你答應呢就算數,不答應就不必坐過來。"這楊燕卿隻得紅著臉道:"依你可好。"大家哄堂一笑。任天然道:"錯庵,你怎麼現在竟叫大錯了?"曹錯庵道:"我本來早已就錯,現在愈錯愈大,所以,竟自封大錯。"鄭琴舫沒有人,媚香的娘薦了樓下的花文琴,叫上來一看,倒也很柔媚,大家鬧到十一點鍾方散。王夢笙已先回去。這天呢,顧媚香也想留又不好意思留,任天然也想住又不好意思住,後來還是各散。

次晚,曹大錯的酒請的仍是原班,任天然的局票發去不多時,隻見阿銀走來說道:"先生今天受了涼,這會還沒有起床,任大人叫他又不肯不來,叫我先來招呼一聲。"任天然道:"既然受涼萬萬不要勉強,你趕緊去說聲,你再來吧。"阿銀就姍姍而去。這天,楊燕卿席上共有四個局,他唱了一枝"思凡"、一枝"紅霓關"、一枝"開篇"、一枝"小調",無一不曲盡其妙,真是色藝俱佳。管通甫正在稱讚,忽見阿銀已立在任天然背後,便說道:"阿銀你幾時來的?你既然代得局,總也打算到底了?"阿銀道:"我這樣的老太婆還好打底?"任天然道:"哪裏能算老,我做梅夢雪的時候,大約你還沒有開苞呢!"管通甫道:"隻怕就是任大人替他開的罷。"說的阿銀急得要走,管通甫連忙拉住他說:"怪我不好。"阿銀一直等到席散,同著任天然到顧媚香那裏。任天然進房看見下著帳子,趕緊坐到床沿口,伸手在顧媚香頭上摸了一摸,燒和滾燙,問他怎麼樣,顧媚香道:"不過頭脹口飽悶,剛才吐了一回倒鬆動些,你們台麵散了?我本要撐著來的,因你叫阿銀再三攔著,恐怕來了倒反叫你不放心,其實我要撐也撐得動。"任天然道:"你好好的養養,我明天卻要請客,還要這裏請,你可不必招呼,你要撐著勞動那就同我見外了,台麵就擺在客堂裏。"媚香道:"我明天就會好的。"任天然道:"那更好。"說著到窗口桌上取了一張紅單,寫了一個請客單子。原來,任天然今天找了正經銀行管事的許麗生,講究了存兩萬銀子五厘行息,明天托晉源撥交,所以得請請他。就請沈為謙、袁子仁、管通甫、王夢笙作陪,單子交代叫相幫的去請。仍舊坐到床沿上陪著顧媚香。看看到十二點鍾,阿銀開了稀飯上來,任天然吃了,問媚香可要吃點,媚香搖搖頭。又坐了一刻,媚香忽然又要吐,任天然趕緊扶著他的頭,一手托著他胸膛怕那床沿扛著。媚香吐的急,任天然的官紗小衫上濺了好些,任天然等他吐完,要茶來與他嗽口,扶他睡好。打粗的老娘姨進來收拾了,媚香的娘跑來看看說:"啊呀!弄了任大人一身。"任天然道:"不要緊的。"阿銀說:"你快些脫下來洗洗罷。"媚香也說:"你快脫罷,很齷齪的。"任天然說:"你好好的睡,不要管這些。"一麵把小衫脫下,天氣熱,裏頭還有件外國線衫,也就不再穿了。等阿銀把小衫洗好,鍾上兩點,任天然向阿銀說道:"你轉去歇歇吧,我還在此坐坐。"阿銀也就回去。媚香吐了這一回,見有天然在麵前陪著,心裏一開倒也朦朧睡去。天然仍舊坐著陪他到四點鍾的光景,媚香的娘不放心進來看看,見媚香已經睡熟,天然還坐在那裏。媚香的娘道:"任大人辛苦了一夜對不住的,他已經睡著了,你也靠靠罷。"任天然答應了媚香的娘,也就下樓。任天然也微微有點倦,就在外床睡下。到了六點鍾,媚香醒了,要吃茶,天然趕緊起來,看雞鳴壺裏的茶尚溫,就倒了一碗拿著與他喝,自己也喝了一口。媚香道:"就是你一個人陪著我?"任天然道:"你娘也來了好幾回,差不多也到天亮才睡。你這會子可好些麼?"媚香道:"輕鬆得多,隻是沒有力氣,你摸摸看,大約退了熱了。"任天然摸了摸頭上,果然涼卻些。媚香又拉著他睡下說:"我心裏跳得很,你替我按著點。"任天然拿手替他輕輕的按住,他就枕在任天然的臂上,兩人均沉沉睡去,醒時已十點多鍾。這天,任天然就在媚香房裏坐到晚,等客到齊,媚香說:"我好了,台麵還擺在房裏罷。"任天然執意不肯,還是在客堂坐的。媚香因沒有梳頭,不好到台麵上去,隻在房門口招呼兩句,說怠慢諸位對不住。席散,任天然看媚香好了些,仍要回棧。媚香道:"你來我同你說。"及至到了麵前,停了一停說道:"你還回去明天再說罷。"第二天是達怡軒請,在張寶琴家,隻有曹大錯、王夢笙、冒穀民、任天然、管通甫、畢韻花幾個人。楊燕卿一到,大家就問曹大錯究竟如何,曹大錯道:"雖然他也進了降書,到底算得一員健將,而且箭茅後勁無一不工,也算是名不虛傳。"燕卿雖然不懂,曉得不是好話,在他身上擰了一把說:"我沒有看見過拿這些話逢人便說的。"管通甫道:"這也是替你揚名的意思,你看明天畢老師就要替你上報了。"楊燕卿拿了兩顆新蓮子砸來,管通甫接著,剝來就吃,楊燕卿也就一笑了事。

這天,顧媚香已能照常出局,一直坐到席散,拉了任天然步行而歸。哪曉得天要下雨,到了門口,已有兩個大雨點子打在身上,進了房裏,那雨就下大起來。兩人都說幸而走得快,不然要著雨了。這雨越下越緊,十一點多鍾還沒有住。任天然道:"這雨怎麼還不住?"媚香道:"你今天還要走麼?"任天然道:"我今天又沒有吃酒,怎好住呢?"媚香道:"我是自己的親娘,那裏拘這些,我娘雖叫我吃了這碗飯,卻留客不留客,總隨我的便,從沒有勉強我,所以我的客也甚少,我也不大肯輕易留客。因為你待我還不是像那些大人們,拿著堂子裏倌人,當作是些什麼東西,花了兩個錢就要叫人家低頭服小的,聽他播弄才願意。所以,我就有心……"說到這裏臉一紅就咽住了,任天然故意追問道:"你就有心怎麼?"媚香紅著臉低低的說:"留你住,我娘也早同我說過是不拘一台兩台,我看你同任大人很好,隨你們的便罷。那天席散,我本想留你,一來有點不好意思,二來我那晚就覺有點弗適意,不想第二天就病起來,累你忙了一夜,我這主意卻更拿定。昨天,因你上一夜沒有好好的睡,所以讓你回去,今天難得下雨,你再要走就對不住我了。"說著就叫阿銀開稀飯,一麵就去卸妝。他的娘也走了進來,媚香望他娘說道:"今天這麼大雨,再有堂客我可不去了,娘想法子回報吧。"他娘笑道:"阿囡好好的陪著任大人罷,有堂客,我替你回報,本來你才好,深更半夜的,我也舍不得叫你出去。"他娘說著又下了樓。任天然趁著媚香對著衣櫥卸妝也走進去,並肩照著,隻見鏡子裏的媚香嫣然一笑。兩人吃了稀飯,老娘姨吹了保險燈,點了一盞油燈在床麵前,桌子上打了水,收拾完結,帶門而去。兩人含笑入幃。正是七月上旬天氣,羅帳低垂,燈光斜射,覺得那韓新鶴室情待"臂玉香浮光致致,口脂馥射氣綿綿"兩句摹寫的也還不差。看書的諸位,就是堂子裏玩笑,也須要兩廂情願才有些趣味,若是倚著勢力銀錢勉強成就的,那倌人就陪你睡著,也不過像那書啟師,即做那賀年賀節的通稿、廚子辦那四大例菜,試問有何趣味呢?次日十一點鍾方才起來,任天然開銷二十四塊錢下腳,至於小貨隻類應酬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請諸位見著任天然代問問看。從此以後,任天然無一夜不住在媚香這裏。

有兩天遲了不來,媚香也必定要派人尋的。那棧中床塌竟成虛設。有一天,任天然與顧媚香還在交頭同夢,阿銀忽然推門進來叫了聲"任大人!"任天然驚醒問:"什麼事?"阿銀道:"大人的當差的來說,棧房裏有位遠來的客,等著要會。"任天然想是哪個呢?就說:"你叫當差的進來吧。"媚香也醒了,連忙起身跑進後房。任天然也坐起來,看表上也有十點多鍾,那家人上樓進房回道:"江西的全大人來了,說有話等著要會老爺。"任天然想這是全似莊了,他來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