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台見是會匪,又是臬台自己親審的,不敢怠慢。就拿筆在那供折上麵批了"即正法"三個字,蓋了圖章。這範臬台袖了供折回來,立刻正法,請了城守營同長沙縣來叫他二人監斬,自己坐了大堂,把這善化縣的二老爺、本衙門刑名師爺的少爺一齊提了上來,吩咐去了刑具,上綁登時綁好,一聲掌號就抬了出去。可憐那位刑名師爺,自己從東家退堂,就要求到監裏要同兒子見麵,那管監的獄官同家人曉得,這位大人風廉,又是會匪要犯哪裏肯讓他進去,這刑名師爺坐在監門口哭,那善化縣打發來的人,也隻在監外看,後來看見範臬台坐了大堂,把這兩人提了上去,曉得不好,這刑名師爺連爬帶跌的搶了過去,那邊已經綁好朝外抬了,父子兩個隻彼此看了一眼,等到這刑名師爺趕到法場,已是身首異處,隻好買棺收殮,這刑名師爺也就因此嚇成瘋病。那善化縣自然也把他兄弟的屍首收了回去。
那二老爺的夫人,產後受這一嚇一痛,這血暈的病哪裏還會好呢?大家覺得這兩件事,也就慘不忍聞。範臬台還覺得辦的從寬,並且不是什麼真正首要,不是報效國家,心裏還不愜意。
後來,拿辦的也還不少。
這天,又打聽得本省的一位孝廉,是在一個學堂裏當教習的,確是會中一個大頭目,凡有湖南入會的,都要在他那裏掛名注冊,那冊子也在他身邊。他家裏隻有一個妻子,一個吃乳的小兒,打聽的實。這天,將交五更,就親自帶了兵,把他房子圍住,然後,領著人劈門而入。這孝廉夫婦尚在夢鄉,聽見聲音,連忙穿好衣褲,這位孝廉夫人最有心計,把那裏邊單褲腳子紮緊,套上一條敞腳的棉褲,剛剛下床,這範臬台已帶人進了房裏,這孝廉夫人就在床裏隻拿了一卷布,朝褲襠裏一塞,一麵抱了那小孩子,當他塞那卷布的時候,跟進來的人,也有看見的,也有沒有看見的,就是那看見的,也隻當這女人家塞塊布,褲襠裏總不過是那些肮髒東西罷了。獨有這位範臬台眼快心靈,就叫人把這孝廉夫人緊緊帶住,不許他走開,一麵把這位孝廉鎖起,翻箱倒籠搜了半天,雖有兩封含含糊糊的信,也沒有十分憑證,那掛號會黨的冊子並沒有搜到。範臬台吩咐且帶回去審了再說,又叫把這婦人也帶去,吩咐叫這婦人就在轎子麵前,不準遠離。這範臬台上了轎,在轎子裏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孝廉夫人隨從的人,心裏想著:"大約我們大人看上了這個女人,其實家裏有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小二喬,怎麼還要想嚐這野味呢?"到了衙門,這範臬台下了轎,就坐上二堂公案,吩咐把這女的帶上來,略問了幾句,叫人在他身上搜,這些人就把他抱的那孩子奪了,甩在地上叫他去哭,在那孝廉夫人上身奶旁、胸口、袖管、背身、夾層、口袋都搜遍了,回說沒有什麼。範臬台又吩咐搜下身,就有兩個上來一個淖著這孝廉夫人的腰扯著手,一個拉下這孝廉夫人的褲子,伸手在褲襠裏邊摩了一陣,也沒有什麼,隻好把手伸在褲腳管裏去摩,果然就在褲腳管裏搜出一個布包,呈到公案上。範臬台親手打開一看,果然就是那本冊子,心中大喜。這位孝廉夫人見這冊子已被搜了出來,曉得丈夫是保不住的了,自己在堂上被這些人抻手在褲襠裏亂摸,自問也是個讀書世家的女兒,怎能禁住如此出乖露醜,除死更無別法,就係好褲子望著階前石上,把那頭拚命撞去,隻聽得撲通一聲,登時血液橫流,腦漿並裂,兩旁站堂,皆慘不忍觀。範臬台也沒有什麼驚駭,隻吩咐了一句"抬下去",那些人就抬了這孝廉夫人,夾了那地下小孩子出去。範臬台又吩咐帶那孝廉,在大堂上看見他夫人渾身血汙抬了出去,知道那冊子必已被他搜著,已把這性命付諸無何有之鄉,倒也心地坦然。聽見傳,就從從容容的走了上去,到了公案麵前,也隻得跪下,卻不等範臬開口,先仰著頭說道:"範承吉,你也是個中國的名士,黃農堯舜之子孫,怎麼這樣不顧廉恥,可憐我們中國數百年來,茅土被人踐食,財利被人侵分,你看那泰東、泰西各國的人民,皆有自得之樂,獨有我們中國,無論官僚士庶,皆同那牛馬犬豕一般,鞭策、宰割悉聽諸人,照這樣子再混下去,不想自強保種的法子,將來比那荷蘭猶太人的人種不如,我們這一班人也並不想做什麼漢祖、康宗,不過要想叫這四萬萬同胞吐氣揚眉,享點天地生人之樂。
這種事體,在這專製國裏,算是悖逆,你也是個很有見識、很有學問的人,從前在那上海演說兩次很有道理,那保皇、革命兩黨裏頭同你要好的人,真心佩服你的人也很多,你怎麼忍心下這辣手戕賊這些同誌呢?你做臬司執法是你的義務,那不能來怪你,卻不應該投這些陰謀詭計害這許多善類。我也曉得,這也並不是你的本心,不過貪戀著富貴,希圖發財升官,博你那閨中妻妾的歡心,賺得些衽席雙棲的樂趣,為了這'財色'二字,卻就瞞心昧己,忘卻本來麵目,不顧萬年唾罵,蹂躪種族以媚當道,我看你真正不值呢!我的妻子,今天殉節階前,我也準備著橫身東市,總算對得住支那同胞、五洲誌士的了。
我這一身的擔負,就此可以卸肩倒也很感激你,但願你從此陳臬開藩建牙入閣,烈烈轟轟的做那奴隸的奴隸去吧!"這一篇話,說的範臬台目瞪口呆,要罵他,要打他,卻也無從下手,隻問了一句:"你共有多少黨羽,從實招來,免得吃苦。"那孝廉回道:"那冊子已被你搜去,名字全在裏頭,還要問些甚麼?其中自然也有個首從,但是被你拿著還有什麼分別等差呢?
好在隻班皆是甘心流血的人,隻看他們的造化,運氣低的,碰到你手裏也不過拚著一死,運氣高的,或者雖在你肘腋之旁,竟能鴻飛冥冥也未可知。我也沒有什麼說的,你早點拿了我的頭請功討賞去吧!"範臬台還想收他,一想這種拚死的人,甚麼話都說得出的,再惹他說些不中聽的話,叫我又怎麼下台呢,也隻得吩咐釘鐐收禁退堂,到簽押房裏做那供折。不知還是照著這孝廉在堂上所說的話一句一句的實寫呢?還是要替他改動改動?做書的沒有在這湖南撫台衙門裏辦過文案,沒得看見,也隻好略而不敘,自然也是批了下來一時正法。他那個小兒子有人收留沒有也不得而知,恐怕覆巢之下完卵難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