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助奩妝院司同擲錦 誤朝賀府縣共迷花(2 / 3)

到了五點多鍾,隻見四個紗燈一班鼓樂,迎著一頂藍呢四轎,玻璃窗都用紅綢幔子遮著,進了大門就鞭炮不絕,一直抬到上房院子裏歇下,一個丫頭,一個老媽,在轎子裏攙了一位當年的少爺,前天的戲子,今日的新娘豔香八姨太太出來,慢移蓮步,輕踏花壇,進了堂屋。這位葉觀察戴了紅頂花翎,穿著蟒袍補褂,領著豔香敬了神,拜了祖宗,然後擺了兩把椅子,葉觀察靠著上首一把站著,下首一把是替他太太設的靈位,這豔香就端立紅檀,襝衽下拜。葉觀察立受了,然後豔香向著雙鈴叫了一聲"姊姊",拜了下去,雙鈴也回叫了一聲"妹妹"並肩跪下回拜,一麵請了撫台、藩台及各位人進來見禮。撫台、藩台本來都是歡喜豔香的,所以,都送了些添妝,不過是衣料、鏡奩、脂粉、香水等類,還有一封重重的見麵禮。葉勉湖連忙道謝,又叫豔香磕頭謝了,大家見過,都退到廳上坐席看戲。

等到撫台、藩台落坐後,亨太尊又高興,重新叫起局來,把這席酒鬧到三更後才罷,有些生客都悄悄逃去,那全似莊、任天然皆在逃席之列。

席散之後,剩的都是幾個常聚的熟人,吵著要鬧新房。葉勉湖也欣然領道。這新房在七姨太太的裏間,是七姨太太的意思,說這房間本來寬大,都有前後間在一邊,住著諸事便當些。

大家進了新房一看,收拾的十分齊整,壁上掛著一副泥金對聯,王夢笙走去看是章池客送的,寫的一筆好王字,對句是:"鄂被新迎桃葉豔,寒簧應惹桂枝香。"連聲讚道:"池客這副對子真好,渾融工切,盡題中妙,有弦外音。"章池客笑道:"也不見得。"王夢笙道:"我也做了一副,因為太著色相,且是四個字的不像新房對子,所以沒送。"大家說請教請教,王夢笙道:"是,魚熊兼美,龍鳳同翔。"章池客道:"其實也很工切。"那葉勉湖、亨太尊於文墨上都不甚了了,也跟著謬讚兩句。葉勉湖又叫老媽子攙著八姨太太,到各人麵前敬了茶,大家又說還要鬧鬧老房,勉的不可得新忘故,撇的七姨太太寂寞了。一同走到外間,豔香也跟著出來,卻同雙鈴坐在一張春凳上。王夢笙忽然站起來,走到這兩位姨太太麵前,深深一揖,這一雌一雄的姨太太都嚇得站了起來,問道:"王大人什麼事體?"王夢笙道:"曉得兩位姨太太音律都是高明的,小曲琵琶不敢褻瀆,隻求兩位姨太太,一位吹,一位唱,替換著同唱一套昆曲,不知肯賞臉不肯?"說著又作了兩個揖。這兩位姨太太拗他不過,隻得答應了,商量著同唱一套"折柳"。

先是雙鈴吹笛子,豔香唱了一枝"怕奏陽關曲",回來豔香吹笛子,雙鈴唱了一枝"倒風心無阻",又是雙鈴吹笛子,唱了一枝"慢點懸清目",然後又是豔香吹笛子,雙鈴唱了一枝"和悶將閑度"。到底是雙鈴先進門,讓他唱的生腳占點便宜。真是歌聲清脆,餘音繞梁。大家見已過四鼓說未免耽誤了新大好夢,趕緊走吧,大家一齊道謝上轎。這一夜,葉勉湖如何力搏玉兔,直搗黃龍,做書的生平未嚐此味,無從模擬。

到了三朝,葉勉湖又請了幾個知己的吃酒,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華大令都在坐,各人叫了相好的倌人,這些倌人都到上房裏去請安,看見豔香個個心裏帶笑,看見雙鈴卻羨他生成豔福,嫁得這麼一位好大人,替他弄這麼一個靚麗可人的深閨良伴。到了上席之後,玉仙嬲著亨大人到他家裏請客,說:"同是一樣的人,你看順大人就替豔香吐了氣,難道你就不能替我做點麵子?"亨淡如也就答應邀了同席的幾位,明天到玉仙那裏吃酒,大家也都允了。次日傍晚,南昌府亨太尊先已穿了便服,坐了轎子、卻沒有用執事,隻帶了四個親兵,一把紅傘,兩匹跟馬,到那玉仙的香巢下轎進去。龜奴鴇婦接著都請了府大人的安,引著進了玉仙房裏,然後派人到各處請客。

那新建縣華大令,不等催請的倒就先過來,在他相好的豔雲房裏坐著等信。聽見府大人到了,就趕緊過來伺候。亨淡如這天又請了一位發審局提調緒太尊,名叫元楨。不多時,客已到齊。

王夢笙看這房間也還雅潔,掛的一副對聯是:欲從玉女窺蓮井,須向仙人乞奔柯。用漁洋成句,也還自然。大家談了半天,因為緒太尊是高郵人,亨太尊叫他黑屁股,拿他開心,他也直認不辭,等這葉觀察,總不見到,催請的回來,才知是撫台請他吃酒,九點多鍾才到,這席酒鬧到十二點鍾方散。各客告辭之後,亨太尊、華大令也跟著要走,玉仙、豔雲兩人定見不放,亨太尊道:"這麼罷,今天夜裏要拜牌,我們叫人把衣帽拿來,在這兒坐一會,就同到萬壽宮,豈不甚好,省得回去睡了誤事。"華大令忙應道:"是。"於是各派家人去取衣帽,卻各與相好的在房中尋樂。亨太尊的意思,隻想吃兩口煙坐坐就走,哪曉得這位相好的玉仙,春興發作,借著打煙睡到亨太尊懷裏偎身相就。亨太尊覺得卻之不恭,就推開煙盤,春風一度,誰知力盡精疲,竟自沉沉睡去。玉仙也就關了房門,打開被窩,擁著這亨太尊同赴邯鄲。

到了五更之後,家人叫鴇婦進來催了幾次,華大令也從豔雲房裏出來。爭奈這亨太尊同那玉仙化為蝴蝶樂而忘返。等到驚醒之後,已見紅山將升,連忙叫玉仙開了房門。華大令也就進來說遲得很了,恐怕要誤怎麼辦呢。亨太尊也在著急,趕緊洗麵穿衣,同著華大令匆匆上轎,到了萬壽宮門口,隻見撫台轎子已經出來,兩人下了轎,讓撫台轎子過去,走進裏麵,藩台是在他們管家麵前打聽出實情來的,因為人多不好說什麼,隻說:"你們怎麼這樣荒唐誤事?回來到我那裏再說罷!"說完也就上轎,其餘司道魚貫而去。亨太尊就約華大令,先到他衙門商議商議辦法。兩人到了府署,亨太尊道:"今兒這事可真是兄弟的錯,連累公翁,何以不催催我呢?"華大令道:"卑職到大人門口敲了幾回,總敲不開,現在也不必說他了,怎麼樣想法子彌縫?"亨太尊道:"你看藩台說話的風還好,我們還是去求藩台罷,但是,藩台是好此道的,我們要預備些禮帶去才好。"華大令道:"預備多少呢?"亨太尊想了一想說道:"這件事鬧起來,你我的功名都靠不住,少了怕不行,我們每人帶五千去吧。"華大令道:"那麼卑職趕緊回去拚湊,"亨太尊道:"不必了,叫我的賬房一起打兩張票子,明兒公翁再還我吧,省得往返耽擱。"一麵叫賬房師爺,到銀號上打了兩張五千兩的銀票,兩人拿紅封套裝好,揣在懷裏,一齊去上藩台衙門。

手本上去吩咐,請執帖的領到簽押館外間坐著。一會兒,藩台出來兩人上前請了安,又請了個安謝罪,譚藩台讓坐了,下來說道:"你們兩位也太大意了,玩笑玩笑也要有些分寸,萬壽慶賀是什麼樣子?大典怎麼好誤呢?撫台在萬壽宮派人催問了幾次,我雖替兩位托詞,臨時患病,把那大庭廣眾的麵子搪塞過去。然而,這是通國皆知的事,我怎麼遮蓋得住?撫台回去,恐怕這會子,已經盡知底細,聽說已吩咐一聲,卑府們照辦。"譚藩台想了一想道:"姑且也照這樣備一份來,我替你們想法子,倘然不行,再還兩位罷,事不宜遲,兩位就趕緊去料理,封好了,隻要叫人送到這邊,不必自己再來,免得教人家說話。"這一府一縣連連答應道:"是,是。"端茶送了出來。兩位到了宮廳,華大令就向著亨太尊道:"這一次就由卑職那裏去辦,並奉還大人那裏代備的一份。"亨太尊說:"這也很好,你趕緊去弄,不要誤事,要緊要緊。"兩人一齊出來,那華大令回到衙門,趕緊打了張一萬兩的銀票,拿了一個信封封好了,又套在一個紅封套裏,麵上恭敬恭敬的寫了"大人安稟"四個字,叫人送到藩台衙門,說是要緊公事,要句回話,這家人親自送去。藩台見了知道是剛才府縣麵回的那件公事,拆開一看果然不錯,就叫拿張回片與來人銷差。然後,把這一萬兩的銀票收好,又把那先送的兩張五千兩的銀票也收起一張來,隻拿了一張進來對這位桂姨太太說了緣由,叫他把這五千兩的銀票親自送與撫台,總要求他把這府縣兩人的功名保全,事成之後,買一對球花與你酬勞。那桂姨太太道:"我不去,那回你去我同撫台說那南贛道的缺,答應我的金剛鑽戒指,到今兒還沒有給我呢!"譚藩台又再三央告說:"我即刻就打電報到上海去辦。"這桂姨太太方才答應,坐了轎子到了撫台衙門。他是來慣了,沒有不請的。見了那文玉姨太太,文玉道:"你今兒來的這麼早,做什麼?"桂姐道:"我是來做送財童子的。"文玉道:"怕是來做進寶回回的罷!"兩人到了房裏,桂姐密密的把這事告訴了文玉,把那五千兩銀票也交了,說:"這一府一縣的功名可全在你身上。"文玉接過想一想,說道:"是了,包你沒事,你回去吧,在這兒恐怕有些話不好講。"桂姐道:"你答應了那是不行的,我依你先回去,讓你好好地去辦。"這文玉送了桂姐上轎,回到房裏,叫人去看老爺在那裏,丫頭去了回來說在總文案汪大人那裏談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