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姨娘也有毛升作伴,彼此都還不甚寂寞,隻不過撇的龍玉燕略為苦些。增朗之穿好衣服,洗了臉,漱了口,仍舊走到楊姨娘房裏。楊姨娘望他笑著說了一聲:"恭喜!"他也笑著坐了下來。迎春送上一碗蓮子,玉燕也打房裏出來,望著他拿手在臉上刮他,也有些覺得對不住的光景。摸了一換頭上辮子毛了,就央告玉燕替他梳一梳。玉燕說道:"我不會,你叫嫂嫂替你梳去!"增朗之連忙望著玉燕作揖,親妹妹、妙妹妹的再三央求,楊姨娘笑著說道:"燕兒,你哥哥既如此求你,你就替他梳一梳罷。"玉燕卻不過情,回到自己房裏拿了自己用的梳蓖,出來替他把頭發打開,慢慢的梳好,然後把流蓖拿回房去。增朗之也就趕緊跟著進去,拉了玉燕一齊躺到床上,說了多少好話,賠了多少小心。初時王燕隻有不理,後來也漸漸的和悅了。
兩人親熱了一點多鍾的時候,各自起來整了一整衣裳,玉燕又減迎春打了盆水,兩人洗了洗手,攙著出房來坐了一刻。看著已快十二點鍾,增朗之要回衙門。玉燕忙拿掛在壁上的糊絝夾衫,替他披上,又拿夾紗馬褂,也替他穿好。增朗之又走到水柔娟房裏,打了一個照麵,水柔娟也就像那堂子裏的規矩,說了一句晚上來。增朗之笑著應了一聲,走回衙門,進了上房,他的少奶奶猶雲娘問道:"是不是又在小銀珠那裏住的?"增朗之道。"可不是,昨兒晚上被他們灌醉了,小銀球不讓走,隻好住在那裏。"他這位猶氏娘少奶奶也是善於自遣大度能容的人,隻笑了一笑,也就不往下追問。隻可憐這小銀珠卻冤冤枉枉的替那位龍少奶奶擔了一個惡名。這龍家六條玉臂搶著這一個情郎,一天一天的自然有許多的風流佳語,但是這回書已經覺得描摹太盡,容易引動閱者春心,做書的再沒有工夫細細的替他編這一篇穢史了。
卻說這龍伯青公事筆墨上雖不見得十分考究,那個人的經濟學問卻是絕頂的精明。從前隻因腳跟未定,不敢放開手段去做。現在既做了夏征舒,又做了楊國忠,近來更做了一個海潮珠的崔子,既就有挾而求,還有什麼忌憚,也就大開方便之門。
這通州地方本來好議,更兼地屬濱江沙州,案子最多,爭沙州的業戶都是些有錢有勢的人,而且這種案子裏頭的糾葛,皆是可東可西的,其中互有是非並沒有什麼一定不移的,斷法更好,高下其手,有些可以徑自作主的,那是不必說了。就有時遇著跡涉嫌疑,非幕賓所能下筆、所能進言事體,就叫老婆妹子在床邊上逼著增二少爺替他想法,總要弄通為止。既有這種好門路,那個不來走走?真個是其門如市,他這兩三年的進項,比他老子幾十年的積蓄差不多,可以相抵。可見拿這"色"字去換那個"財"字是一件最便宜的事體,真要算得發財上策。無怪近來涼血部中的種族日見繁滋了,但是鼓鍾子宮聲聞於外,通州又是沿江一個小小的碼頭,這風聲豈有不吹到上司耳朵裏去的呢?更有兩個不得其門而入的司生劣監在那上控呈子裏頭,將他把弟兄倆人的行樂圖,略略描寫了兩句,上司密派委員查了一查,不但所告皆實,竟還有兩件不能形諸紙筆的事,皆有真贓實據可指。上司聽了赫然震怒,本來要把這位惠直刺立時撤參,因為這位惠直刺京裏照應他的固然很多,就是年節壽喜,他的饋送也比人豐盛,怎麼好意思動他的手呢?隻得下了一個嚴劄,叫他把這劣幕趕緊辭退驅逐出境,從嚴管束子弟,以息浮言。又有一位文案委員,密密的寫了封信與惠蔭洲說:"這回事體極峰,查實之後,欲以白簡從事,費了多少唇舌才能挽回。現在師恩雖然寬厚,就必須趕緊遵照憲禮辦理,不可再因循回護,萬一京裏有了折子,或是梓台那邊動了手,那就無可為力。"惠蔭洲接到這個劄子,並這幕府的信,嚇得魂不附體,趕緊把這位龍伯青師爺連夜辭退,又叫賬房師爺同捕廳,催他攜著家眷即日搬到別處去住,不可在此逗留,致討沒趣。
又把兒子叫到麵前,嚴嚴的訓斥一番。這時候,這位增二少爺真是無可如何,就如李三郎到了馬鬼坡,六軍不發,雖是心愛的妃子,也就沒法保護,隻得讓他自去。惠蔭洲又拿了這劄子,同那封幕府的信,到刑名師爺陳仲言那裏,請他做個稟帖,把感恩引咎立時遵辦的情形稟複,還要寫封回信,謝謝這位幕府。
那陳師爺連連答應,當下說道:"本來這龍伯青鬧的也實在不堪,把我們處大席館的臉麵都丟盡了,二少君平日倒也是個明白能幹的人,不過被這龍家的混帳男女引誘壞的。現在龍家雖已攆開,二少君還在衙門裏,恐怕地方上那些不得誌的小人還要作浪生風,好在二少君身上已經有了功名,不如叫他引見到省,既息了此地的風潮,又成了一個正經的事業,豈不兩全其美?"惠蔭洲聽了陳師爺這番話,也深以為然,就說道:"仲翁這話很是,我再去叫了小兒訓誡一番,照著這樣辦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