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流瀣相投高談道學 睚眥必報巧遇冤家(3 / 3)

賈端甫在家裏住了一個多月,也到州裏去過兩次,惠蔭洲也來談了幾回,又托惠蔭洲寫了幾封信帶在身邊,先在場下,後到揚州、南京、上海、江蘇各處官場、鹽務、商號張羅了些,約摸也有千金左右,回到通州,已自臘月中旬。這天看見報上的電傳閣抄,是傅中堂逐出軍機創職回籍,卻把厲尚書派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他看見他的恩師進了軍機,不覺怦然心動,就有個王陽在位貢禹彈冠的意思。忙忙收拾過年料理進京,隻因要帶著家眷走,不帶老媽子,路上無人服侍,帶老媽子,通州人聽見進京,覺得路遠得狠,要的工價甚昂,這是個日長歲久的事體,怎能不打算打算呢?張全乘機說道:"小的也隻一妻一女,妻子本是北邊人,女兒也方三四歲,本想帶著進京,不如叫他路上服侍太太小姐,求老爺賞份盤川就是了。"賈端甫也覺得很便當,就叫他趕緊到揚州接了來。賈端甫計算,張羅的錢為數不多,又同他丈人商量硬要通挪一千銀子。可憐這周敬修是個視一錢如命的生意人,怎經得這女婿左一次有一次的刮削呢?然而又因他官尊勢大,有三分愛他的心,還有三分怕他的心。隻得忍著肉痛,照數替他彙了進京。賈端甫算了一算,總共腰裏有兩千多金,京裏還有印結可分三四年的用度,也可以敷衍得過,就帶著這位周氏夫人、靜如小姐、張全夫婦,連他那小女兒一齊動身。通州雇的男女仆人、燒飯的都開銷了。

周敬修還親自帶著幾個出店的送他們到蘆涇港,幫著搬東西上輪船。這駁船也就鬆了纜,開去了。

賈端甫到了上海,在長發棧住了兩天,搭了新濟輪船,到了天津,坐火車到京,暫在楊梅竹斜街的斌升棧住下。第二天,趕緊到厲老師宅子裏道喜。他是十點鍾進內城的,在門房裏坐了有一點多鍾,老師方才回來。回事的把他的帖子送了上去。

厲大軍機一見大喜,就請在書房裏談了半天,留他同著吃了飯,同他說道:"近來我竟忙得很,人家看了闊,其實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朝廷的恩典厚,不敢辭。"賈端甫道:"老師是清望著於中外,不但朝廷倚為柱石,就是天下蒼生,亦無不額手仰望的。"師生兩人談的甚為投契,到三點多鍾,方才回去。次早到衙門裏銷了假,又在總部胡同、老師宅子左近,找了幾間小小的房子,把家眷搬了進去。江蘇同鄉翰林部曹,在順治門外幾處胡同裏住的居多。他卻另有意見,一來離老師宅子近,何以時常過去授業,二來內城用度省些,三來他是個要講道學的人,免得住在城外有些親友要拉去吃館子、聽戲,壞了聲名,多了是非。所以,住在哈達門內清靜些兒。他曉得老師是不收禮的,隻揀了在上海買的幾件素色外國緞的女衣料,送與那位寡世嫂。看見幾件衣料又狠中意,也就破例收了。從此他不時就到厲大軍機宅裏走走,門房裏幾位得用的回事、管家,也都混的狠熟,他到了宅子裏,隻要老師回來空著,總是他在麵前陪著閑談。若老師這天沒空,他就躲在門房裏不露麵子。厲大軍機看他來的時候無一回不湊巧,曉得他是個方正而又精細能幹的人,並非那種一味古板迂腐無用的可比,心中格外喜歡,裏頭有甚軍機事務,不時也就同他談談。他卻是謹守溫樹不言之戒,從無絲毫漏泄,老師更加賞識。但是,他既是一位軍機大臣的得意門生,天天可以同這軍機大臣見麵的,他雖然不肯同人家應酬,人家也爭著要來同他親近。他卻狠有分寸,凡是他自己的同鄉、親友來找尋他,就一概正言厲色的回絕,說是我雖然常在敝老師處走走,但是所談的皆是窮理盡性的學問,立身行己的功夫,至於朝政外事。我固一概不問,老師亦極不與我談的。若要講到說項推轂的話,我這位老師固是鐵麵無私,一毫關節不通風的。就是我兄弟也還知自愛,怎肯為人家濫作曹邱呢?那些人也就不敢強以所難。若是同厲大軍機那一麵有點瓜葛的人,要他在裏頭敲敲邊鼓,說兩句好話,他倒也樂於成人之美。而且他說話的法子又巧,候的時候又準,隻要是他答應說的無不靈驗,從不會碰釘子的。這些得到好處的人,也甚感激,遇著進京、出京、年下、節下,大約都有些饋贈的。

隻要這人送的誠實縝密,他倒也不肯過拂人情,總要照數笑納的。如此兩三年下來,他一個極清廉的窮京官,倒也不求富而自富。就是他那位管家張全,也沾光不少。可見隻"財"之一字,隻要運氣來了,什麼官皆可以發得,也有個莫之為而為的道理在裏頭呢。

這天,正在厲大軍機那裏閑談,忽見外麵回事的拿過一個手本、一個帖子來,手本上寫的是同知銜指分廣東試用知縣增輝,帖子上是小門生增輝,上頭粘了一個紅簽子,寫的是係江蘇通州直隸州知州惠椿之子。幾個小字還夾著一封信,信麵上是夫子大人安稟。賈端甫在旁一看,心裏想道:這不是通州的增二少爺麼?他怎麼忽然到京裏來呢?這回就是來找我老師的門路,可也碰在我的手裏,且慢慢的叫他吃點小苦,他才曉得人不可以貌相呢。這厲大軍機一麵拆信一麵說道:"惠蔭洲的兒子也捐了官了,這倒不能不見呢,就請在那邊小花廳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