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贅煙富室大度能容 買笑秦淮酸懷難遣(2 / 3)

又說女兒已經要尋死了,你可不準再難為她,送了他的命,那我可是不依的。周敬修聽了這話,如何不氣。但是女兒家做了這種事體,把他打罵狠了隻有尋死的一條路。他若尋死了,這老太婆必定要鬧個不肯開交,那是怎麼好呢?況且也無益。要同白小官算賬,他又是個孤身人沒有家業的,算不出個道理來,徒然弄的通國皆知,心裏仔細一想隻好歎了一口氣,忍耐不言。

到底是閱曆多年有涵養的人不肯亂來的。第二天周老太婆把向他老子說的話同他老子的情形密密的告訴他女兒,這周姑娘才得一塊石頭落了地。依這周姑娘的意思,就想把這白小官招在家裏,其實倒也是一床錦被。爭奈,這周老頭兒夫婦兩個嫌這白小官家道寒微,怕被親鄰恥笑,不肯把這已破的明珠輕擲。

反借事把這白小官攆掉,又密密的找了些好藥把這姑娘肚子裏的怪病醫好。老夫婦兩個做的卻甚秘密,以為外人一些不知。

不料這種事體最易傳揚出去,無風尚要生浪,況是真藏實證的事。不多見時,親戚鄰友早已都知,隻不好意思當麵說笑。他老夫婦兩個所以屢次托人做媒,曉得些的人家不是說八字不合。

就是說齋方非偶,以致耽誤到二十四歲。

這回媒人替賈端甫提親,賈端甫也是個本城的秀才,這些事那有一些不知的道理。隻因自己一想,是個上無片瓦,下無立錐的寒儒,現在又失了飯,莫講沒人肯拿女兒給我,就有人肯拿女兒給我,我又拿什麼來養活呢?難得這麼一位富翁文人可以招贅上門,不但目前免了孤單,日後也還有個倚靠。而且那個白小官聽說已不知流落何處,這事有無也還沒有什麼實在的憑據,怎好因旁人蜚語誤了這美滿良緣,想定主意也就欣然應允。那周敬修見他是個新補的廩生,覺得麵子也還好看,倒也不計較他的光景寒微。這賈端甫就拿那替人代槍得的謝儀三百元,打了一頭的包金壓發荷花、別子一對、點翠環子一副、煮金手鐲兩個、戒指做了一套、寧綢的披風棉襖一條、大紅湖縐裙子還有些小襖褲之類送了過去,算是過禮。那邊也回敬了一套袍褂靴帽。賈端甫又自己買了一項新小帽子、一雙新緞靴子、一件新棉襖、一件玉湖縐棉袍子、一件金醬寧綢軍機馬褂、一雙茶青湖縐棉套褲、一件藍寧綢背心,也要算是煥然一新。

就在九月裏挑了一個日子,招贅到周家門上。這天周老頭請了幾個讀書進學的親友子弟,陪著新郎拜堂見禮坐床撒帳。以後這幾位陪新郎的就邀著新郎到府上坐席,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的輪流著勸酒,散席之後,擁著新郎到新房裏來鬧房。逼著新郎同新娘對吃兩碗酒,新娘的兩碗是在嘴麵前抿了一抿由兩個伴娘代吃了,新郎的兩碗卻是不準代,大家看著他幹了方才肯散。

賈端甫酒量本不過好,到這光景竟有八九分的酒意,眾客散後,伴娘服侍新郎新娘卸了大妝,關了房門出去。這時候洞房深掩,畫燭高燒,賈端甫看了這位新娘子,一表人才,風流富豔,當此酒醉花迷,也就如身入廣寒宮裏遇著了奔月嫦娥。但求親搗元霜無暇問他的曾偷靈首了。那位新娘也還遮遮掩掩,伸伸縮編的做出許多難禁難推的態度,究竟是否原壁無瑕,賈端甫既不甚考究,做書的更無從懸瑞,從此賈端甫在這溫柔鄉裏,靠著泰山、伴著矯妻也十分安樂。更喜得是時來運來,到了第二年就生了一位千金,取名靜如。

這年正逢科場,丈人幫了盤川,到南京應考,考費不多,不敢久住,出了場就搭了輪船回到家裏,到了十月裏放榜。這天他翁婿母女四人正在盼望,直到夜裏天快亮的時候,忽聽見一棒鑼聲,接著就聽得那敲得震天的響。他丈人連忙披衣起來,心中又驚又喜,那賈端甫同那周似珍姑娘也都起來。開門一看,果是報子來了,心中不歡喜。當時他丈人周敬修開發了報子的喜錢,在菩薩祖宗麵前點了香燭,領著女婿磕了。天亮以後就有許多的親友前來道喜,不但他丈人麵上光彩非凡,就是這位周似珍姑娘,平日親戚中曉得他那件事體,本不大瞧得起他,現在看見他的姑爺中了舉,指日就是位誥命太太,那些姑姨妹妹、遠親近鄰也就不由得同他親熱起來。可見,人生隻要富貴,有時一長可蓋百短。成敗論人賢者不免,何況這些婦女們呢?

忙了幾天周敬修預備了盤川,叫他女婿賈端甫約了他那新科同年達友仁號怡軒,一同動身到蘆經港搭了船,不多一會功夫就到了江陰。上岸到學台衙門去填了親供,玩了兩日,又同上輪船到南京去拜老師。刻硃卷打托勢,住在狀元境一家客棧裏頭。

這南京是六朝金粉勝地,十二朱樓雖成陳跡,然中興以後,曾文正公當那戎馬倥傯之際,力持大體,首複舊觀,使那荒涼禾黍之場,一易而成內藉鶯花之地。後來,薛慰農先生又為之提倡風雅,鼓吹聲華,也就不減於《板橋雜記》所載的頓老琵琶五京顏色。當那夏秋之交,紅袖憑軒,畫船近岸,記得有一位先生做的竹枝詞有兩句道:"郎君來時你太早,晚風齊倚玉欄杆。"真是描寫得神。就是這嚴冬的時候,暖閣紅爐也不殊那黨家的銷金帳裏,這兩位孝廉應酬了幾天,空了下來皆想領略領略這秦淮的風景,而且這狀元境離鉤魚巷又不遠。賈端甫還未啟口,這達怡軒是個曠達不羈的人,就先開口相邀。賈端甫想:我如今是個新科舉人,與從前教書的時候寒酸氣不同,大約到窯子裏去,他們也應該巴結巴結。就一口應承。

兩人裝束齊整,把人家送來的賀敬折了兩對,各人揣在身邊,一同前去到了六八子家。偏偏這賈端甫卻賞識了一位最紅的姑娘,名字叫做雙鈴的。達怡軒也賞識一個叫月紅的。那本家及房裏奶奶看沒熟人領著來,又摸不著這兩人的底細,雖不敢十分冷落,也不敢十分兜搭。兩人坐了工會,先是雙鈴有人叫局,隨後月紅也有人來叫,兩人隻得站起身來要走。開銷了兩塊錢。那房裏奶奶淡淡的留了一句,也就讓他們去了。

兩人回到寓中閑話一會各自就寢。賈端甫細想,這雙鈴態度風騷神情淫蕩,真不愧綽號叫做"活鯽魚",比那通州的小銀珠要高得多。今兒初見無怪他不甚采理,明天我去擺抬酒,大約總可親熱親熱。好在是人家送來的賀儀,就花掉些也還不心疼。起了這個念頭,第二天一早就同達怡軒說了,因為人少又約了一位同寓的候補佐親老爺馮吟舟、隔壁書鋪掌櫃的師父,還有前一回考寓的房東也是個讀書人,叫安小齋,約定晚上七點鍾,在六人子家雙鈴房裏吃酒,這幾位自然是都願意的。賈端甫又同馮吟舟談了一陣,問了問吃酒的規矩,同吃酒以後一切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