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皇帝的殘忍(3 / 3)

朱元璋的胡惟庸案,藍玉案,李善長案等等,牽連之廣,上至朝廷,下至農舍,總計約十萬人之多掉了腦袋,真是殺得天昏地暗,神州變色。惟一例外的:前案,朱元璋怕他女兒當寡婦,赦了他女婿和外孫三人,不在滿門抄斬之列;後案,看來嫁給他兒子的藍玉的女兒,也幸而未被連坐,這總算讓我們看到這位皇帝未泯的一點可憐人性。

商鞅論囚,渭水盡赤,這位殘忍的懲罰狂,製造的恐怖場麵,令人心驚。秦時的渭水,不像現在這樣受到水土流失的威脅,弄得西安食水都困難。渭水流域,一直到唐代,從王維詩“渭城朝雨浥清塵”,還可證明那時的森林植被好,水源涵養好,一派江水,莽莽蒼蒼。試想,這位在批林批孔紅過一陣的法家,得殺掉多少人,才能將滾滾的江水染紅。但一念及朱皇帝動不動誅九族,常常是一村一鄉,一姓一族地殺到雞犬不留的地步,放眼望去,惟見十室九空,人煙斷絕,白骨累累,鬼影幢幢,那場麵之駭人,商鞅又瞠乎其後了。

所以,明代諸帝,無賴兒郎,也還懂得為尊者諱的道理,對開國老祖的殘忍,往往避而不談,若無其事似的;即使偶爾涉及到,也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最不知趣者,莫過於海瑞了。盡管他是位清官,盡管他一生操守正直,行節可嘉,盡管他死後了無分文,甚至葬資也賴他人支給,但同時代的文壇巨匠王世貞,評價海瑞,說他“不怕死,不愛錢,不結黨,是其所長,不虛心,不曉事,不讀書,是其所短”,倒也給這位迂執近腐的海剛峰先生,畫了個像。

晚年,重新起用。據沈德符《萬曆野獲編》:“海剛峰起南總憲,到任後,忽設二大紅板凳,雲欲笞禦史不法者,一時震駭,以為未有怪事。”這位相當於廉政公署的特派員,覺得按在板凳上打屁股,還不足阻嚇犯罪行為,於是,竟然不識時務地給萬曆皇帝上疏,要求“複國初剝皮囊草之製”,也就是把朱洪武那一套酷刑再搬出來。

接張居正任宰輔的申時行,是個極世故的官僚,重新起用不為張居正喜歡的海瑞,不過是俯順輿情而已。看到他的這份上疏時,肯定哭笑不得,“這個海剛峰啊!”可能勸過他,“老兄台,你已經是年過古稀的老爺子,你就省省吧!不要哪壺不開提那壺了!”他聽不進去,正襟危坐,作大任在肩,剛正不阿狀。

凡是性格殘忍的人,多自以為是,好剛愎自用,這位懲罰主義者到底送呈大內。果然,時情大嘩,禦史立刻就劾海瑞“導上法外淫刑”。幸好,朱翊鈞那天心情不錯,隻是怪罪“瑞偶失言”,未予處分,“仍留供職”。並且為他殘忍的老祖宗開脫:“按太祖初製,亦偶一行耳。所謂古有之,而不可行於今者,此類是也。”(以上均見《萬曆野獲編》)

不管後代皇帝怎樣曲意回護,朱元璋的殘忍,是無法抹煞的。從他生命不息,殺人不止的一生,可以判斷,他是一個人格上有缺陷,心理上有毛病,智商上有思維障礙,心靈上受到過嚴重傷害的病人,否則,無以解釋他無休止地將老百姓,也將官員,更將其舊臣死去活來地折騰的原因了。

一部二十四史,凡手握權力的中國人,把人不當人的殘忍,比比皆是,多到連曆史學者也索性懶得記載。秦白起坑趙降卒四十萬於長平,一句話,四十萬人被殘忍地活埋,楚項羽坑秦降卒二十萬於鹹陽,也是一句話,二十萬人被殘忍地砍掉腦袋。到了朱皇帝,殺人的單位仍以萬計,但總量在減少。到了清代,魯迅先生說:“清朝有滅族,有淩遲,卻沒有剝皮之刑,這是漢人應該慚愧的。”雖然文字獄,死了不少人,殺人的單位就以千計了。到了民國,就以《紀念劉和珍君》和《為了忘卻的紀念》為例,統治者一次性的屠殺,就下降到以百位和十位計了。

這種量的減少趨勢,不是表明統治者舉起屠刀時手軟了,而是人類的普遍覺醒的結果,也說明了曆史必然在不斷文明進步的總規律,時代愈遠,黑暗愈重;時代漸近,光明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