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五 1982-1996年(下)(3 / 3)

我們同班人數不多,國內唯兄與昌淦潤芝有音信往來,台灣有葉慶濱一人,但未謀麵。我曾到其辦公室,但亦未晤。此次在洛杉磯,適逢該地區武大同學舉行聚餐聯誼會,弟應邀參加。席開三桌,同席有張成智女士,雲亦民三十年史係畢業,弟已不記其人,此為五十年來所見之唯一班友,亦屬意外!不知吾兄尚憶其人否?餘不一一,即頌節安。

弟嚴耕望

1993.9.30中秋之晨

其時,為照顧班上部分在職學生,耕望特地將每周四、五的課押至下午五時後,故下午三時卅分即須出門(順道往市場買菜),午睡時間亦相應減少。每次課前,耕望總在辦公室內將講義取出重溫。上堂一講就是兩個小時,中間並不休息。其時,因間有頭昏現象,在學生極力勸阻下,才稍作間歇。耕望說,現在的學生程度比以前稍差,一定要教點東西給他們。據謝興周回憶:

嚴師每一次上課前必定備課,這一點可能很少人知道的,以嚴師是一位飽學之士,上課前也要備課,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可是先生就是這樣教學認真,絕不苟且。這事我也是在數年前才知道的。當時,我請嚴師推薦我到新亞研究所開一科“宋代政治製度史研究”的課,嚴師說開課是易事,可是講課並不容易,還說雖然現在學生程度稍差,但是製度史不易講,因為製度是自古慢慢創變出來的,若有學生問我宋代以外的製度,我不能不答,所以先生要我先備課一年。

並說不隻是我要備課,就是他上每一課前,他也要備課。無怪多年以前,我去聽嚴師講宋代製度時,看到嚴師在上課前,在閱讀有關李燾的書。一年後,我正式開課前,再與嚴師談及有關問題,嚴師嚴肅的說:“你知道,我做事是非常嚴格的,我要你在開課前備課,就是要你做得好。怎麼,有信心嗎?”嚴師的“嚴格”兩個字,永記在我的心中。自此我在講課前,也一定備課,希望不會丟嚴師的臉。

課後,耕望因手裏要提的袋子多(除公事包外,還有在市場買的蔬菜水果)須坐計程車返家,但因不通粵語而多有不便,卻又不願麻煩學生相送,往往在學生一再堅持下方肯同行。車到和域道口有巴士站的地方,即要學生先下車,因車抵目的地後,再往半山巴士站回走,尚須步行一段數分鍾的斜路。學生有堅持送其至家門口者,耕望下車後必向其道謝,並不厭其煩教其如何乘車回家。

12月,吳大猷以年高體力不足請辭中研院院長職務,李遠哲被特任為中研院院長。

〇1994年甲戌七十八歲

4月22日,致中興大學曆史係宋德熹一信:

德熹弟:

年卡早已收到,藉悉你已兼教長秘書之職,想甚忙碌。

一個有希望做學問的人,三十幾歲正是猛力充實自己的階段,任此劇職,損失很大。而且在人事上也會吃力不討好。

本學期已將結束,如果下學期能擺脫此類瑣務最好!

我年事漸高,精神已有日衰現象,又受微名之累,不無難擺脫的應酬,如看文審查之類,自己工作效速大減。《圖考》第七卷不知何日能成稿也!

餘不一一,頭痛毛病痊愈否?祝近祺。

嚴耕望

指導新亞研究生劉輝儉完成學位論文《西漢關中關東產業分布與演變述稿》。

指導新亞研究生潘誌強完成學位論文《南朝皇權更迭之研究》。

6月27日,丁邦新擔任第七屆“傅斯年漢學講座”。

7月4日至7日,中研院舉行第廿一次院士會議,出席院士119人,選出第廿屆新院士23名。前新亞書院校長金耀基、史語所兼任研究員梅祖麟、林毓生等當選人文組院士。

30日,台灣發行“錢穆誕生百年紀念郵票”。耕望聞訊非常高興,特囑謝興周代購郵票一枚、首日封一隻。拿到後,笑逐顏開,並說很漂亮,很有意思。謝因問先生平時是否也集郵,耕望雲並不集郵,隻為紀念錢先生而已。

8月31日,《唐代揚州南通大江三渠道》一文刊於《新亞學報》第十七卷。是為《隋唐通濟渠考》之第五章。分三節考論各渠之流程與交通情況,並及沿渠市鎮之盛衰。

10月17日,完成《唐代長安人口數量之估測》初稿。茲篇在中日學人現有研究基礎上,就唐代長安的人口數量作進一步具體詳悉之探索,乃知唐代長安人口盛時,當達一百七八十萬,或更多,不僅百萬之數也。

11月,增訂前作《唐代長安人口數量之估測》。

12月5日,《唐代長安人口數量之估測》定稿。

是年,在給大侄嚴伯高的信中說:

香港煩囂城市,但我住半山上,環境甚佳,附近大小公園七八個,頗有些自然景色,盡可逍遙物外,幾與社會隔絕,可謂市隱矣!每誦王維詩句“鬆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真感深契我心!

〇1995年乙亥七十九歲

年初,《史語所集刊》第六十六本“傅斯年先生百歲誕辰紀念”專號征稿。耕望為此連續兩個多月趕寫論文《元和誌戶籍與實際戶數之比勘》,常過深夜十二點乃就寢。完稿前兩天,甚至開夜車至淩晨兩、三點。

2月25日,《元和誌戶籍與實際戶數之比勘》成稿。耕望高興地對學生說,除了從前中學考試時,平生從不開夜車工作,但孟真先生於自己有提拔之恩,所以破例為之,即使拚了老命,也要完成這篇文章作紀念。

文章寫完後幾天,大病一場。

3月16日,耕望在新亞研究所上課,精神已有點困倦。末了,竟有暈眩的感覺。耕望說,可能早前因趕稿而開了兩晚夜車,近來常有耳鳴,覺得天旋地轉。據當時隨耕望攻讀博士學位的李啟文回憶:

此後,他向來予人良好印象的健康,就日走下坡。後來我翻檢歸田師的一些手稿,發現有些尚未發表的文章其實早已寫就(屬於《唐代交通圖考》第六卷的),但他這次為傅先生紀念論文集而投寄的文章,竟沒沿用舊作,而係就另一課題(唐代人口)而重新撰寫,顯然是想在學術研究上再提供一己心得;或者就如他老人家所說,完成這篇文章來報答傅先生提拔之恩吧!

30日,耕望特別檢出錢穆寫給他的書函,凡十三通,囑李啟文代為影印,以供5月“錢穆百齡誕辰學術研討會”期間展覽之用。且說,本擬將原件借予大會展出,但恐中途轉折有所損毀,所以還是用影印件代替為好。

4月,杜正勝出任中研院史語所所長。

7日,耕望又在李啟文麵前檢出幾張與錢穆的合影,原想借予有關人士,放在新亞書院的“許氏文化館”作展覽之用。其中一幀,為耕望夫婦與錢穆夫婦在海洋公園的合照,另一幀則是耕望與餘英時伴著錢穆在素書樓的合照。耕望看著這些照片,始終仍是不放心借出,最後還是放回公事包裏作罷。是日,又檢出三封錢穆書信,其中一封為錢穆用鉛筆寫在郵柬上的,日期是1961年2月1日。耕望特別重視這封信,說信中談的是治學之道,又說昔日從錢先生問學,錢先生很少談及治學方法,這封信就是談這方麵的。據李啟文回憶:

這時窗外樹影婆娑,映襯在藍天之下,他老人家一邊說,一邊凝望著窗外。我想,他一定沉醉於當年與錢先生諸人在賴家花園所過的一段生活中去了。後來老師囑我試將此郵柬影印(因恐鉛筆痕跡太淺,影印出來的效果不好),結果卻令他嘖嘖稱善,深歎今日影印科技的進步。

8日,有致昔日新亞學生、後赴台執教的湯承業一信:

承業老弟:

來信早經收讀,隻因前些時趕寫一篇論文,引致舊病耳鳴頭暈複發,頗為困擾,故稽作覆,想勞企盼了!

你多年健康欠佳,提早退休也好。聞台灣退休金製度將有變動,不知仍可領取月退金方式歟?我前次退休采取此方式,自謂甚為得計,月入雖少,但細水長流,總較有保障!

人生際遇各有不同,吾弟大誌不遂,亦隻得任之,一切隨緣可也。我已步入八十歲途程中,稍前自述生平雲:

勞我體智,逸我心境。

靜閱世變,冷避驂乘。

我行守狷,狂不角勝。

勤寫自適,亦以獻奉。

複作說偈曰:

萬事平常,空有皆虛;

諸般隨緣,無多歡呼!

前八句自謂已大體做到,說偈所期尚未全做到,蓋感情太盛,正義感又強烈,故數十年修為,仍未達所期待之境界,故“逸我心境”亦未全做到,乃知人生修養真不易也。寫此相勉。

耕望

1995年5月12日,與前來參加“錢賓四先生百齡誕辰學術研討會”的何茲全合影於大會廳前。

5月10日,完成《賓四先生對於中國史上政治製度之觀察》初稿,列舉錢穆對中國政治製度史之重要觀點有四,是為“錢賓四先生百齡誕辰學術研討會”所準備之講稿。

11日,為期三天的“錢賓四先生百齡誕辰學術研討會”在香港中文大學召開。其時,耕望的精神已頗困頓,但為表示對錢穆的尊敬,仍強自振作,每天一早獨自乘坐70號巴士進中大出席研討會。幾位駕車的同人欲接載其同往,但耕望不願麻煩別人而推辭了。期間,曾對李啟文等人說,待過了錢先生的研討會後,真要好好休息,等養好精神,再繼續做研究。

6月,《錢穆傳》收入台北《國史擬傳》第五輯,文同《錢穆賓四先生行誼述略》。

新亞研究所所長全漢昇任期將滿,董事會再請耕望出任所長。此次邀請,從四麵八方來了壓力,謝興周亦受托從旁勸說。

據謝回憶:

對所來的壓力,先生反應很強烈。他說他並不是不肯出任所長,而是所長一職不適合他,並說他不懂交際,這對研究所不利,又說人家給他的麵子,是為了他的文章,不是他本人。最後,嚴師說在研究所內,要他如何辛苦地去做什麼也可以。嚴師越講越激動,我勸他要以健康為重(當時嚴師身體已經不大好,偶有頭昏現象)。我想這次任命所長一事,對嚴師的健康有一定影響。

月底,全漢昇卸任,由陳佐舜接任新亞研究所所長。

指導新亞博士生黃熾霖完成學位論文《魏晉南朝尚書省發展與演變之研究》。

暑期,耕望與人談話,下巴會不由自主的顫動。經醫師診斷,謂有輕微的帕金森症狀,腦部有微血管阻塞。多次醫療與檢查,均無大效,病情時好時壞。李啟文勸耕望早日找腦科專科醫生診治。本來耕望在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享有一定的醫療保險,李啟文勸耕望藉中大保健中心的轉介,往威爾斯親王醫院作腦部檢查。但當時保健中心內與之相熟的醫生已離職,耕望夫婦又不願為此打擾新亞書院的梁秉中院長,結果始終沒有動用這筆醫療保險,而是自費往浸會醫院作核磁共振腦部掃描檢查,代價不菲。又耕望本可以導師身份向新亞研究所領取若幹醫療津貼,但因不想增加研究所的負擔而始終未曾申請一絲半毫的津貼。

9月,《唐代長安人口數量之估測》收入台北《第二屆唐代文化研討會論文集》。

中國唐史學會在武漢召開第六屆年會,香港中文大學曆史係講師劉健明應邀出席,會上得讀西南師範大學藍勇的論文,評論《唐代交通圖考》第四卷《山劍滇黔區》。藍文肯定《圖考》為中國曆史交通地理的經典之作,但指出有五處地方可以商榷,其論據主要通過實地考察和文獻結合而提出。藍文並指出耕望從事唐代交通研究的三個不利因素:對大陸出現的考古資料運用不夠、沒有實地考察和所用地圖陳舊。劉健明即席提出,耕望對《考古》、《文物》等雜誌是有翻閱的,而沒有實地考察及應用地圖較陳舊兩項限製則不易克服。

按耕望晚年曾為一事後悔:上世紀80年代初,大陸對外開放,時身體尚健,未能及時遊曆,以對研究數十年之祖國山河作實地考察。蓋其時正以全副心力集中撰寫《唐代交通圖考》,無暇顧及。其次,以大陸衛生條件較差,恐感染疾病,有損健康,妨礙研究工作之進行。及至晚歲,身體健康已大不如前,聞自大陸遊罷歸來之學生述及各地之地理民情,乃生悔意。

劉健明返港後將藍勇文寄呈耕望。

11月中旬,耕望覆信劉健明,談及藍文及自己數十年研究的一些感受:

藍先生的評語多能中肯,值得參考。我寫《圖考》本自知道隻能就古代文獻作一番仔細的整理研究,而以不能親履各地勘察為憾。這樣自必發生一些偏差,但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為一個人的精力時間都很有限,縱然能有機會走遍全國,而一個人之力也是不可能的,必得有公家或大的團體來支持,組合一個團體作工作,而這些在我都談不到,隻能獨力奮鬥,盡我所能而已。海外與大陸國內隔絕,能看到國內人著作本極有限,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這些弱點不難想像,即以藍先生所提到的三泉縣與牛尾驛,我寫作當時本已懷疑,但為資料所限,又不能親履其地看看,自是無可如何。其實此類例子一定還相當不少,好在學問本不是一個人的事,每個人隻能盡其在我,盡可能做出自己的成績,以供大家參考,再做進一步的工作。你如與藍先生通信,請代我謝謝他,並告訴他,若能就拙作再作一番補正工夫,那是最好。

20日,舊作《新舊兩唐書史料價值比論》定稿。

23日,覆信陝西漢中市博物館研究員馮歲平:

歲平先生大鑒:

惠函已收讀,貴館在石門古刻有劫難時,能設法鑿遷保存,至可慶幸。承索拙作《漢唐褒斜道》一文,此文定稿已收入拙作《唐代交通圖考》第三卷,手頭適有此卷零本,即以奉贈貴館作參考之用,已陸郵寄出。

我研究唐代交通,係全麵性之工作,但為環境與個人能力所限,隻能盡一己之力,盡量掌握古文獻資料作研究,恨不能亦無力遍走全國各地作實地考察,故勢必有與實際情形不相吻合處。此卷總題為《秦嶺仇池區》,內容除褒斜道外,包括藍田武關與子午、駱穀、陳倉、仇池諸道。貴館設在漢中,此諸道皆在相近處,至希能就近考察研究,對於拙作有所補正,是亦嘉惠學林也。

餘不一,即祝近安。

嚴耕望

1995年11月23日

12月,收到《史語所集刊》第六十六本“傅斯年先生百歲誕辰紀念論文集”第四分,發現早前趕寫的《元和誌戶籍與實際戶數之比勘》一文,不知因寄出時間太晚還是投稿人數太多,《集刊》編輯並未將之收入當年的四本“紀念專號”,頗為失望。據李啟文回憶:

歸田師曾說,曆史上許多事件每由偶然的因素造成,他這次或因錯看截稿日期而出毛病,正是這說法的最佳注腳(一九九六年史語所《集刊》出版的第六十七本,裏麵有不少文章仍屬於“傅斯年先生百歲誕辰紀念論文集”)。可惜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是無可補償的損失。我曾這麼想,歸田師由傅孟真先生提拔,五十年後又還於傅先生,似乎冥冥中別有契機。

27日,函告大侄嚴伯高:

你祖父裕榮公實是清末民初鄉裏間一位不尋常的老農,他的事跡,希把你知道的寫好寄來。回憶錄隻是個人家事,現在不急著寫。我現在把交通圖考寫完後,還計劃用15年寫好《唐代人文地理》、《國史人文地理》這兩部大書,為人類多做些貢獻!

〇1996年丙子八十歲

2月25日上午,囑李啟文陪往九龍油麻地榕樹頭的生果攤買柑,是日為農曆乙亥年十二月廿七日,距丙子年隻有四天。耕望說,每年農曆初一,研究所同學來拜年,他都會給每人一個柑。

所以每年農曆年杪,他都親往榕樹頭的生果攤檔,揀選柑橘(耕望健康未走下坡時,常帶笑自誇,他的手可提起幾十斤重的東西)。據李啟文回憶:

歸田師去世後,我曾問過一位每年都往老師家中拜年的同學,是否嚴老師會送一個柑給每位到來拜年的同學(我因祖居在澳門,每年都回去度歲,竟從沒有跟同學在年初一往各老師府上拜年),答案是:“對!”我想各同學人手一柑的時候,可知道他們手中的柑,都是歸田師往市場親自揀選的呢!這天,他一共揀選了三十個柑,可亦是最後的一次!

3月,《元和誌戶籍與實際戶數之比勘》刊於《史語所集刊》第六十七本第一分。茲篇主要檢查元和時代各州之實際戶數,以與《元和誌》所載戶數相比較,發現《元和誌》所記各州戶數,大多僅為其他文獻所記各州戶數若幹分之一,甚至八九分之一。

又取各方鎮軍府之實際兵額與《元和誌》戶籍作比較,此外又有豐年和糴額與凶年賜粟額諸事例,皆證明元和地方政府向中央申報之戶數僅為當地實際戶數若幹分之一。是為耕望在《史語所集刊》發表的最後一篇論文。

22日,在新亞研究所上課。因忘帶老花眼鏡而努力看桌上的講義,由於太過用神而影響到腦部血液循環,竟又感到頭部暈眩,需躺在沙發上休息,結果這“最後一課”也沒能上成。

因受頭暈困擾,非但不能登堂講課,亦無法再多看書撰述,隻能在家中靜養。

期間,覆信陝西漢中市博物館研究員馮歲平:

歲平先生:

這三本小書贈你。蜀道各文已收入《圖考》第四卷,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唐史研(究)所有此書,便中可去看看。

久病,執筆甚艱,不多及。

嚴耕望

女兒曉鬆得知耕望病情,四、五月間兩次自美返港探望,並決定辭工回港,幫助母親照料父親。

5月底,耕望尚可走路下山,請來問候的學生到九龍塘的餐廳吃飯。

6月初,因患感冒,病情變壞,在家中走路都不穩。

11日,致信無錫錢樹棠,內雲:

我由於去年正二月趕寫一篇論文,耗費精神太多。自後頭暈屢發,精神困頓不堪。又患上“百經遜”病,精神更是困頓不堪。近來策杖而行,亦是寸步難移,幾乎隨時可倒下……最近擬到台灣作全麵檢查……

15日,在夫人段畹蘭女士和外孫女小菊的陪同下飛台北,住中研院學術活動中心。

抵台後,先至三軍總醫院看神經內科門診,由於神經內科病房客滿,仍回中研院暫住。後有學生托人幫忙,乃得住進泌尿科病房。初入醫院,心情非常壞,整天不說一句話,飯也不想吃,覺得行動都要人扶持,心理不能適應,醫師說有輕微的憂鬱症。

幾天後,做完各項檢查,報告顯示有輕微帕金森症,腦微血管部分堵塞,服藥幾天之後,情形大好,常獨自拄拐杖在醫院走廊散步,心情變好,飯量也恢複正常。

所指導的新亞研究生祁誌偉完成學位論文《西漢馬政研究》。

所指導的新亞研究生吳瑞華完成學位論文《西漢監察製度研究》。

7月初,出院。心情大好,在回中研院之前,提出先去劉家小館吃餃子。

3日至6日的中研院第廿二次院士會議,全程參加。見到許多好友,心情特別開朗,言談舉止與常人無異。

8日,由外孫女小菊陪侍,與許倬雲同在學術活動中心二樓午餐,三人據一小桌。耕望精神不佳,但殷殷垂詢許倬雲有關網絡之文章,許約略以該文內容報告,但顧及耕望出院不久,體力未複,遂請稍後以函件請教。

是月,醫師開始慢慢調整藥量,體況日佳。

8月初,醫師降低藥量。頭暈之疾複發,初發且是在台北街市上。隻得再調整藥量。

15日,外孫女小菊取道香港返美。李啟文詢問耕望的近況,小菊說公公自信心強,許多事隻要自己能動手的,都不願意叫家人代辦。李啟文以為,這正是老師隨時隨地為人著想的佳證。

稍後,長子曉田來台侍疾。病情起伏不定。

9月初,女兒曉鬆結束在美家事,趕往台北照顧耕望。是月,耕望病情相當穩定。父女倆有更多時間閑話家常,而且無所不談。據嚴曉鬆回憶:

在台灣治療期間,每天早餐後,父親都會在中研院活動中心的走廊散步,他特別喜歡佇立在窗前,遠眺前麵山地的一戶農家在菜園裏工作。此情此景,最易撩起我們四十年前在鄉間生活的回想,更因父親原本在農村出生,從小就對鄉村的山水田野充滿感情。

囑中興大學曆史係宋德熹代為籌劃出版史學論文餘集。蓋對宋先前為聯經策劃編輯之《嚴耕望史學論文選集》至為滿意,時頗有意收尚未結集之散篇為《論文集》之續編。

10月初,自感健康已恢複,謂返港即撰寫《唐代交通圖考》第六冊之最後一篇,並完成《中古佛教地理》一書。夫人段畹蘭決定再看幾次門診,於月底返港。

5日,傍晚六時三十分左右,從中研院學術活動中心外散步歸來,即感到有些不適。女兒曉鬆扶耕望躺下,未想引致突發性腦部大出血,中風昏迷不醒。送台北市忠孝醫院加護病房。

9日,下午四時四十分逝世。夫人段畹蘭、子曉田、女曉鬆皆隨侍在側。

22日,上午十一時三十分於台北市第二殯儀館懷親廳舉行公祭。

中研院院士、經濟所首任所長邢慕寰敬撰挽詩:

顏巷高風一望同,香江絳帳樂融融。

半生心血知何在,唐代交通斷稿中。

衣缽相傳代代新,先凋總是老成人。

低頭欲語翻無語,苦憶生平促膝親。

獨坐思君轉自傷,臨年尤為補苴忙。

兢兢但願心無愧,不待名山顯處藏。

中研院院士、美國匹茲堡大學曆史係教授許倬雲敬獻挽聯:

研究是其生命良史也;

學問化為人品君子哉。

中研院院士、前史語所所長、語言學家丁邦新敬獻挽聯:

衣缽誰傳,荔枝古道清塵絕;

溫良自得,始信峰頭倦鳥還。

下午三時,火化安靈。

是日,台北《聯合報》分兩期連載中研院院士、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係教授餘英時的紀念文章《中國史學界的樸實楷模——敬悼嚴耕望學長》。

在港弟子亦自發舉辦“嚴耕望先生追悼會”。新亞研究所所長陳佐舜攜全體教職員工敬挽:

望峻儒林一夕文星沉海嶠;

研精惇史卅年德範式黌宮。

受業尹達明、黃浩潮、胡國慧敬挽:

其一

師表百代誨人不倦生徒弟子程門風雪求指掌;

學邁乾嘉焚膏繼晷製度交通漢唐霧靄畫廓清。

其二

萬帙篇章待整理遽然撒手史界可憐頓失風範;

卅年門下承鞭策驚聞羽化杏壇蕭颯痛悼明舵。

新亞研究所學生會敬挽:

百代仰儒宗桃李芬芳勝八極;

萬流悲碩老梧桐風雨逼重陽。

受業李孟晉敬挽:

新亞高風身去香江如去國;

故園明月魂歸南港似歸田。

受業吳瑞華叩挽:

潤逼甌北秀掩援庵中外學人欽大雅;

道宏香江薪傳新亞縑緗寶卷麗名山。

受業李啟文叩挽:

其一

卓爾成一家言輿地典城遺絕學;

赧然得半笥餖師門辱教負如來。

其二

秦郎漢守開前路;

魏鎮唐丞綴後篇。

其三

筆耕六十年體大思精傳地理;

凝望萬千字經時緯域寫人文。

11月10日,新亞研究所出版《嚴耕望先生追悼會紀念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