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你真的發了酒癮麼——我剛才隻不過怕你困得從馬背上掉下來,說幾句讓你高興的話,你就當真了。”杜康慢騰騰地說。
軒轅帝一聽,愣住了:“你呀,你真的騙了我?”
杜康連忙抱起一個陶罐,鬼笑道;“大王真的要喝酒,讓我看有無黴壞了穀窯的,給你弄得一罐‘毒水’。這,就要碰運氣了!”
應龍道:“我看杜康耍什麼鬼點兒呢,說不定他會從沮水河裏弄來一罐‘毒水’的。”
軒轅似信非信,疑疑惑惑:“杜康呀,我剛剛宣布了不再血刃,你是硬要向劍刃上碰麼?我不會再聽應龍幾個人的話,這一回要是沒有酒,你就得頂命啊,我再犯一回這樣的錯誤。”
杜康聽罷,像在宮中那樣,舉起陶罐,跪拜道:“臣杜康遵命,你就等著吧!”
這情態,倒把軒轅逗笑了:“杜臣啊,你別認真了。沒有酒,就是有一口沮河的水,也是香甜的。”
杜康折身消失在土巷中。
應龍說:“君王你不如回帳中稍事歇息吧,你也太困了。”
可是,軒轅帝隻烤了一會火,便起身說:“天寒夜深,橋國到底冷多了。讓我走走看看,士卒們不要受凍,想法飽吃一頓,他們太辛苦了!”
軒轅帝隻帶一個衛士,向著全是地窯土屋的村巷中走去。應龍明白,軒轅帝愛民如子,凡到一地,他總要擺脫衛護,隨心去走走的。查查兵士是否有違紀騷擾之處,看看當地鄉民的生活情狀。這西龍川道雖距帝都橋山不遠,但他日理萬機,從未來過這裏。此刻,軒轅帝懷著一種少有的輕鬆的心情,走過沮河,但見月光朦朧,河邊叢林,升起一堆堆篝火。一些兵士用陶罐在河邊汲水,有的在洗漱。他便在心中十分感激那個因為用泥糊鳥,在柴火上燒烤而發明了陶罐的寧封子。還有鑿木為舟的共鼓,貨狄,探鐵礦的伯高以及用麻布做了長靴、改變了赤腳行走的嫫母和素雀姑娘——這些普通的臣民,看起來平平常常,但卻心靈手巧,是他們創造了這一切。要不是祝融擊火,常先蒙鼓,胡巢和於則發現能燃的黑石頭(煤),風後發明的指南車,杜康釀的美酒,包括蚩尤部落煉的鐵,等等發明創造,他的臣民現在還不知道過著怎樣一種生活呢!
軒轅帝在沮河邊走著,一邊查看士卒安營情況,一邊想著心事。於是,天下統一之後,一個提倡發明,發展農牧蠶織及其開礦煉鐵製陶的生產宏圖,在他眼前展開了。
月光明亮了,沮河的清波流過星月。林木、沙灘、土坎,到處都躺臥著疲累的士卒。哦,不遠的地方有誰在哼唱著悠悠的歌,那憂鬱低沉的歌曲,把他帶回童年在遊牧中的生活。那是放牧歸來,呼喚母親的一支歌謠,一支“媽媽,我回來了”的歌謠。
他停住了腳步。寒夜的風送來這時高時低的淒清幽婉的童年曲。這歌曲吹涼了他的心。剛才還奢望喝一口美酒的歡快心緒,變得冷寂,仿佛浸漫了沮河寒夜的秋水。他好久都佇立在那裏,懷著和士卒相同的惆悵的思鄉戀土的情懷。是嗬,不能再征戰了,讓他們都回鄉歸裏,同妻兒父母團聚,分享天倫之樂吧!
軒轅帝不忍目睹這些衣著襤褸,受饑受寒,風餐露宿的士卒。他懷著沉重的負罪心情,走進一條幽暗的拐角土巷。這土巷由南向北,像一條蜿蜒的灰蛇。他走進土巷,隻能看見頭頂是一條星星點點的天河。而正北方向的北鬥七星,他似乎看見了嫘祖、嫫母還有素雀他們的眼睛。啊,久違了,多長的時月嗬,讓你們孤守山寨!此刻,他是多麼戀念親人呢!啊,嫫母,我軒轅雖是一國之君,但離開了你和眾親眷,卻同樣是這樣孤單。沒有了你們,沒有了你教鄉民養蠶、種桑、織耕,世界又將是怎樣的呢?!鄉民連羞醜也難遮掩呀!聰慧、賢明又充滿愛心的嫫母!
一想起橋山,想起將會在橋國安居樂業,同嫫母一起過上平靜的庶民一樣的生活,他那沉重,憂苦的心地,又像天河一樣,閃爍出星月的光亮。倏然間,土巷裏誰家孩子的哭聲驚動了他。他看見土窯屋裏有亮著的土窗,窗內同時飛來女人嘻嘻的笑。他凝神住聽,他感到一種由衷的快意和安詳——隻要萬民安樂也就是他的最大欣慰了。
這土巷好深。夜風颼颼,風語中夾帶著一股一股極濃的穀物發酵似的十分奇特的氣息,如此醇香誘人!啊,意似杜康釀造的穀酒。唔,莫非這西龍真的會有酒呢?
這時,月已中天,土巷明亮了。忽然,他聽見井軲轆“吱,吱”的聲響;井台上有陶罐汲水的撞碰聲。啊,水井?軒轅帝向身後的衛士招招手,便加快了腳步。他太幹渴了,多想喝幾口井水呢!
軒轅帝幾步就趕到土巷盡頭。卻是一個拐巷。猛抬頭,隻見那井台就在這拐角處。月光下,井台上一位年少女子,正搖轆轤汲水。陶罐在井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陶罐盛滿悠悠的井水,閃閃地,絞上來如一罐星月。
軒轅帝顧不得什麼了,他幾步就跨到井台邊,搬起陶罐就要喝水。嚇得那女子一跳,尖聲叫了。軒轅帝這才看清她,圍著麻布圍裙,披散著油黑的長發;那臉兒如月,眼睛深深,如罐裏的水那樣清亮,如星兒般閃光,這真是一位俊美的女子!
這小女望著眼前這麼高大的軒轅和衛士,嚇得驚住了。她急速地挑起陶罐,逃似地投入深深巷內。陶罐裏的水,撲簌簌地灑在土巷。
軒轅沒有想到這少女這麼駭怕而羞澀,他急於喝水,便緊追而來。他幾步趕了上來,抓住陶罐,急切地說:“你是誰家的女子,別走,讓我,讓我喝口水!”
那衛士一把抓住少女的臂,正要向那女子發作,被軒轅帝一聲止住了。他和顏悅色地對少女說:“我是行路人,走得幹渴,讓我們喝口水吧!”
那女子盯著軒轅帝,顯得十分驚慌,渾身都在發抖,軒轅帝也不發作解釋,搬過陶罐,咕嚕嚕地一氣猛飲,竟將半罐喝了。他又遞給衛士,衛士一氣喝得精光。女子驚異這兩個巨人這麼大的胃口。軒轅卻不住地嘖嘖讚道:“啊呀,真甜!我從來沒喝過這麼幹甜的井水呢,這女子太好了!”
那衛士提著陶罐幫這女子汲水去了。這少女聽得讚聲,抿嘴笑了:“不甜能叫拐角井!”
“拐角井,我怎麼不知道呀?”軒轅好有興味地向姑娘打問了。
“嘻嘻,”這少女嫣然笑了,笑得甜甜,那月下的身影,如水中芙蓉一樣嬌美可愛。女子歪著頭說:“怎麼,你是行路人,咋就能知曉這拐角井呢!”
軒轅帝從這少女的神態中,似乎覺得有點兒蹊蹺,他極想打聽一下底細,便問道:
“女子,你家還有什麼人呢?”
“我家隻有一個老伯爹。”
“唔,娘歿了?”
姑娘不語了,深深地垂下頭,那長長的秀發撲卷下來,如傾瀉的瀑布。
軒轅帝凝望著這女子。看她赤著腳片,破絮絮麻布片遮不住精赤的腿巴。他看得出,這是個貧家的女子,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憐惜之情。哦,連年征戰,他顧不了鄉民生計,連這麼嬌美的女子,也是破破爛爛。作為一國之君,他真有愧於橋國鄉民嗬!
那衛士很快為姑娘提來一陶罐井水。不曉為什麼,軒轅覺得,不知是這罐裏浸涼的井水,還是從這位少女的秀發裏,飄散出一股奇異的醇香氣息,使他如同喝了醇酒似的如醉如癡。啊呀,他又怨起杜康,他跑到哪兒去了呢,莫非真拿他的酒癮開了玩笑呢!
正當軒轅帝發癡發愣的時候,那長發女子趁機挑起陶罐,飛也似的沒入另一道拐角巷了。
女子飄走了,如一片朦朧的雲彩。她赤腳輕盈,長發飄拂,但水罐兒發出清脆的響聲卻是如此誘人。軒轅帝向衛士招招手,便隨影而追,窮追不舍。那土巷深幽曲回,越是深入拐巷,就越聞到濃濃的特殊的酵曲和酒香。那濃烈氣息幾乎把疲累年邁的軒轅帝熏倒了,他就那麼搖搖晃晃地來到一所亮著火光的土穴窯了。
那地窯亮著柴火,窯院裏彌散著酸甜的、刺激得眼睛流淚的酒氣。如同那年杜康在樹洞裏藏糧,漚發的“毒水”。軒轅帝進得地窯,如同泡進了酒罐,衝得他頭腦直發暈。啊,莫非真的來到了釀酒的作坊。他忽然想起杜康曾讓他品過的“拐角酒”,莫非就是那“拐角井”水釀造的,難怪那女子說起“拐角井”,那麼自負調皮的一副神態……他帶著疑惑、神秘和渴望,向地窯亮著柴火的拐窯走去。
可是,令軒轅帝吃驚的是,進了拐窯的小女子卻悄聲向裏窯裏喚著:“伯,伯,不好了,軒轅帝來了,你快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