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親王府的自怡園,穿過花叢,越過竹林,便隱隱約約的露出一道柴門,四周用柳樹的枝條,沿著地勢的高低圍城一座院落,進去,見到三楹(ying)(堂屋前部的柱子)用草辮加泥巴築建的十分精巧的茅屋。這座茅屋是納蘭容若一手設計,請工匠構建的,落成後,容若感慨的填下《滿江紅.茅屋新成卻賦》:
“問我何心,卻構此,三楹茅屋?可學得,海鷗無事,閑飛閑宿?百感都隨流水去,一身還被浮名束。誤東風,遲日杏花天,紅牙曲。塵土夢,蕉中鹿;翻覆手,看棋局;且耽閑殢(ti)(困倦,滯留)酒,消它薄福。雪後誰遮簷角翠,雨餘好種牆陰綠。有些些,欲說向寒宵,西窗燭”
茅屋的周圍,樹影婆娑,茅屋的後麵,有幾畝菜田,分畦列壟,田中有一眼軲轆(車輪)水井,灌田澆地,為這珠光寶氣的相府平添了幾分野趣,沿著田邊的小徑,再往前走,一座假山橫在眼前,山腳下響著潺潺的流水聲,湖麵上建有一座玲瓏剔透的亭子,取名為“淥水亭”,容若形容這兒的景致是
“野色湖光兩不分,碧雲萬傾變黃雲。分明一幅江村畫,著個閑庭掛夕曛”
除了嚴冬以外,容若和雪梅就在亭子或茅屋裏編輯《雜識》,經過三個春秋,一部四卷本包含天文、地理、文學、曆史、考證、佛學、曆算、音樂等知識的《雜識》書稿初見端倪,表兄妹倆商量著將該部書取名為《淥水亭雜識》,容若編撰書籍的事傳開了,世人驚訝於這部知識廣博,很有見地的書籍盡出自一位年輕公子之手,容若一時聞名遐邇。
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雪梅和容若已經十七歲了,查慎行老師再也教不了他們了,容若要去國子監讀書了,明年要開科考試了。
明天容若就要去國子監上學了,雪梅呆在凝翠樓裏,容若在書齋裏等雪梅,半響不見她來,立馬起身去了凝翠樓,“咚咚咚”,容若掀開門簾,見雪梅倚在書案上正發著呆,雪梅見表哥來了,把頭一扭,容若很委屈的說:“誰惹你啦”,容若轉到雪梅的跟前,又說:“我明天去國子監讀書,晚上才能回來陪你”
“表哥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了”雪梅說著,就裝起了哭腔,把頭埋在兩臂下。
容若搖著她的肩,說:“這是阿瑪的指令,不能不從呀”
雪梅抬起頭,說:“那明年的科舉,你也要聽指令囉,一旦你當了官,就更沒有時間陪我了,就跟你阿瑪一樣,不是伺候皇上,就是接待幕僚”
容若瞅著表妹,說:“不考取功名,我還能做什麼,我的才華就這麼付諸東流了嗎”
雪梅拉著表哥的手,說:“不當官,你也可以實現抱負”
“怎麼個說法”
“你阿瑪是堂堂大清國的相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有人會動你,而且憑你的一身本事,別人也動不了你,朝廷一直都在跟外族入侵者打仗,國庫閑置,朝廷有賣官鬻(yu)(賣)爵的法令,你若想替邊疆的百姓清除騷擾,你大可找個借口向你阿瑪買個官做,施展你的才華,一樣也可以解救黎民百姓,如果你考上了,你的名聲那麼大,武功又了得,皇帝不會把你外派的,隻會讓你做他的跟班,圈住你的自由”
容若怒斥道:“買官隻是窩囊的人幹的事,我的朋友也不屑跟我這種人打交道,我阿瑪也會鄙薄我”
雪梅也大聲道:“你就這麼在意功名嗎,你口口聲聲為百姓,可是,皇上是不是你的伯樂也說不清,自古文人遭排擠,你就是個放浪形骸的文人,你連舅父的行為容忍不了,何況是肮髒的朝廷,你以為憑你個人的能力,就能扭轉乾坤嗎”
雪梅這次真的哭了,她已經深深的愛上了這位才子,她想跟他天天在一起,隻要不做官,什麼事都不怕,連舅父舅母也不怕了。
容若看著哭得傷心的表妹,問:“你為何就這麼不想讓我做官呢,我隻想為國盡力,如果不能做到,我一輩子也活得不心安”
雪梅正視著表哥,說:“我和功名利祿,你選擇哪個”
“你為何要苦苦逼我呢”
“伴君如伴虎,你要是做了官,我整天都得提心吊膽,我就是不喜歡你當官”
容若半天沒有說話,紅杏站在外麵,著急著,過了一會兒後,容若說:“你先歇著,我回去了”
“我想陪你去國子監,我扮成你的書童”
“不行,被發現了,是要被砍頭的,我晚上回來,就把我學到的知識傳授給你”
“祝英台女扮男裝,也沒有被先生發現,我會安靜的呆著的”
“不行,我不會答應的”
容若走了,雪梅心想:我偏要去,讓你懂得什麼叫提心吊膽。
紅杏目視著納蘭公子走了,連忙進了小姐的房間,嚴肅的正言道:“小姐,別的姑娘巴不得自己的夫君考取功名,你怎麼就相反呢,自從你失憶了,我覺得小姐整個人都變了,納蘭公子寒窗苦讀十年,你就隨了他的心願吧”
“紅杏,我想一個人靜一下”
雪梅躺在床上,容若坐在書齋裏,兩個人思緒滿天飛。
第二天,天色剛亮,雪梅就把紅杏打醒了,雪梅穿戴好男兒裝,梳好長辮子,帶上瓜皮帽,邁著男人的步伐,喊著男人的聲音,紅杏依然女兒裝,雪梅叮囑道:“等下你纏住阿滿,然後給阿滿換上女裝,帶上假的發飾,兩人立馬原路返回凝翠樓,阿滿就替我住在那兒,下午到外麵等著”
紅杏滿臉寫著擔心二字,她也攔不住小姐那倔強的性子,隻好跟著她從一處偏僻的院牆翻了出來
容若帶著書童阿滿從王府裏出來了,雪梅們在牆旮(ga)旯(la)(角落)裏等候著,見表哥的轎子離開了成親王府有一段距離了,雪梅便從後麵輕拍阿滿的肩旁,阿滿驚訝的本要喊出聲來,雪梅立馬提示他不要出聲,雪梅將阿滿拉著離開轎子一段距離,兩人邊走邊商量著,容若在轎子裏頭埋頭看著書,雪梅細語道:
“阿滿,你把書箱給我背,我這裏有些銀子,算是幫我的酬勞,今天我陪公子去國子監”
“不行,不行,公子要是知道了,我就得挨罵,府裏要是知道了,我就是一身板子伺候,姑娘要是被國子監裏的人發現是女兒身,是要降罪的,阿滿實在是難以從命”
阿滿給雪梅作揖,準備跟上轎子,雪梅使了個眼色給紅杏,紅杏平時跟阿滿感情好,紅杏猶豫的將阿滿挽留住,紅杏使用單身女性的嫵媚,俏皮的說:“阿滿哥,我們家小姐都這麼求你了,你就答應她吧,等下咱倆回凝翠樓,好好的相處一下啦”,紅杏說著將阿滿身上的書箱取了下來,雪梅用誇獎的眼神瞄了一下紅杏,接過書箱,將錢遞給阿滿,說著:“謝謝啦,阿滿”。
紅杏帶著阿滿去了裁縫鋪,老板問道:“姑娘,我們這兒新進了一批上等絲綢,你摸摸,特滑膩”,老板將一條藍色綢緞在紅杏麵前晃著,紅杏看著這店裏沒有顧客才進來的,便答:“老板,有女裝嗎,要大件的”
阿滿在換衣間裏穿好女裝,紅杏在外邊守著,過了一會兒問:“阿滿哥,衣服換好了嗎”
裏頭的阿滿憋屈的答道:“好了”
“那我進來了”
從一間裏出來兩個女性,隻見阿滿臉塗紅脂粉,唇色血紅,頂著小兩把式的假發,穿著粉色的長袍,月白色馬甲,腳踩著不適合的粉色平底鞋,老板看得牙齒直磕著,紅杏憋著笑說:“老板,我們男扮女裝的梁山伯怎樣”
老板定過神,說:“你們是唱戲的嗎,新出的戲吧,哪一場,我去給你們捧場去”
紅杏遞過碎銀,笑著說:“馬上就上演了,我們得趕緊趕回戲園子”
阿滿用手絹蒙住麵,跟著紅杏的後麵,惦著腳走著,紅杏小聲的說:“阿滿哥,真是委屈你了”
他們倆從後院翻回了自怡園,匆匆的上了小樓,還好這兒平時比較清靜,沒有人來這裏,除了送吃的丫鬟和公子他們。
雪梅一邊欣賞著老北京城,一邊跟著轎子,一座紅柱牌坊出現了,額枋題“成賢街”,這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胡同,夾道古槐參天,兩麵紅牆圍繞,往裏走了一會兒,轎子在一座紅門落下,門楣上題著“集賢門”,簷下掛著大紅燈籠,雪梅沒有給容若撩簾子,她正在好奇裏麵長什麼樣子,容若自己打簾出來,雪梅笑著回了頭,容若看著這張臉,吃了一驚,立馬將雪梅拉到一邊,嚴肅的說:“你還真來了,把箱子給我,你趕緊回去,府裏發現你不在,會到處找的,回去”
容若說著將書箱從雪梅肩上奪過來,雪梅拉著一條背帶,說:“表哥,阿滿正在我的房間,凝翠樓也沒什麼人來,不會被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