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反正是很長時間之後,劉天鷗的嘴角動了動,我們同時聽見了一聲輕微但清晰的“嗯”。
待我回過神來,吳雙已經拉著我走進了教室。她在我耳邊不間斷地、大聲地抱怨:“那個顧超有什麼好的?長得帥嗎?沒有!個子高嗎?不高!性格親和嗎?不親和!不就是學習優秀點琴彈得好點嘛!劉天鷗這個白癡傻瓜加笨蛋!”我無奈地白她一眼:“人家自己的事你跟著瞎摻和什麼?再說你管那麼多有用嗎?人家照樣喜歡,你有什麼辦法?”吳雙像被什麼給嗆到了,她安靜了一小會兒,然後以更加激烈的語氣反駁:“是沒有用!可是!她跟那個萬年大冰山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我白都懶得白她:“人家還沒在一起呢。而且劉天鷗隻是單純的喜歡,又不是結婚,哪有什麼幸福不幸福?”吳雙憤怒地瞪著我:“不管!反正劉天鷗喜歡顧超,這是個天大的、錯誤的選擇!”她不顧自己的大吼引來眾人側目無數,直接把我晾在A班門口衝到座位上去找於天晴。
於天晴正埋頭在一堆白花花的節目上報單中,看樣子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不過她的嘴可沒閑著,一直在吧嗒吧嗒地大嚼各種薯片和杏仁。吳雙衝過去,坐在我的空位上,甩給於天晴一個擲地有聲的疑問句:“顧超,有節目沒?”
於天晴從鋪天蓋地的A4紙中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吳雙:“你怎麼了?問這個幹嗎?”吳雙固執地盯著她:“有沒有啊!”於天晴翻著散落在桌子上的紙片:“等等啊,我看看……顧超……顧超?喏,這有一張他上交的節目單……”吳雙一把奪過那張紙,映入眼簾的是這樣幾行工整的宋體字:“表演節目:鋼琴伴奏詩朗誦《青春萬歲》,表演者:餘君子、秦武,鋼琴伴奏:顧超。”
她抓起那張紙,把它粗魯地塞進劉天鷗的手裏:“你自己看看,這是顧超要表演的節目,全是男生,你還去四手聯彈嗎?”劉天鷗漲紅了臉。吳雙推搡著她:“你說呀,去不去?你要是真想去,想去得不得了,那我就幫你找於天晴。你去不去?”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劉天鷗喜歡顧超,這和吳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劉天鷗?我著實認為完全沒有這種必要。
我走過去,把吳雙拉開,拽她到一個角落裏,低聲質問她:“你幹什麼?人家劉天鷗喜歡顧超,這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你怎麼非要把事情做得那麼絕?也許她隻是崇拜顧超,並不想和他交往啊,你怎麼就非得讓她難堪呢?”吳雙倔強地緊繃著身體,像一張弓。
許久,她開口:“林小蔻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劉天鷗和我,我們從小是一起長大的。我們在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小學,現在又上了同一所初中。就連我們兩個的家都在同一個小區裏,我媽媽每天開車送我倆上學放學。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那麼單純羞澀的一個小姑娘。所以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這種話很矯情,但我確確實實就是這樣想的。我不想讓她喜歡顧超,不想讓她陷在這種無聊的情緒裏。我早就看出來了,從初一下學期就知道,她喜歡顧超,但是我沒有說。可是現在,我覺得,她對顧超的感情已經不僅僅是一般的崇拜和喜歡了,有點,有點趨向於——愛。我保證,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像她這樣為了顧超活得水深火熱的,特別愚蠢,特別不值得。我沒法勸她,她骨子裏其實是個非常非常執著的人,一旦認準了什麼,不失敗就不會放手。所以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刺激她,企圖讓她死心。你覺得很小兒科吧?嗯?”吳雙碰了碰發呆的我。
“……啊?嗯……哦不,沒有沒有。”我反應過來,飛快地搖著頭。吳雙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劉天鷗,其實……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說出來算是背叛嗎……”她語無倫次地叨念著,眉毛糾纏在一起。
“什麼?”我突然有點緊張,“不想說就算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吳雙打斷了我,用一個赤裸裸的事實:“劉天鷗,她爸爸,跟我爸爸一樣……死了。”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
“很默契吧?我們倆幾乎什麼都是一樣的,就連這種事也是。”我以為吳雙要哭了,但她始終冷靜地站在那裏,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走了,那時候她才一年級。一年級的小孩懂什麼啊,可是劉天鷗好像什麼都懂。在她媽媽崩潰的那段日子裏,她住在我家,聽我媽說,她非常聽話,不哭不鬧,簡直像個瓷娃娃。我媽還以為她不知道那事。結果她媽媽來接她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撲進她媽懷裏大哭起來,說她想爸爸。所以……”吳雙頓了頓,又不放心地補上幾句:“她從小就懂事,會看人臉色,活得特別沒有自我,特別小心翼翼……所以……我覺得她喜歡顧超,其實並不是真正地喜歡他,而是想在他身上找回她一直以來缺失的父愛。”吳雙聲音低沉,半眯著眼,仿佛中世紀油畫上那些身穿長袍的哲人。
A班的教室裏亂哄哄的,我偏過頭,尋找劉天鷗瘦小的身影。她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上,眼睛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風吹起她的額發,她的背影就像一堵年久失修的矮牆。
“當然,剛才那些全是我自己瞎猜的。”吳雙給我一個久違的笑容,“如果能和顧超四手聯彈讓她覺得快樂,那麼我願意去找於天晴,或者直接去說服那個麵癱。”
“還有”,吳雙終於抬起眼睛來,她看著我,很認真地說:“剛才跟你講的,不許告訴別人。”我假裝憤怒地瞪著她:“我是那樣的人嗎?!”她不吃我這一套:“連於天晴也不行。”
我點頭,我當然會幫她、她們倆,保守這個秘密。
可是我們都不知道,在我們身後,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站著想來與我們共議聯歡會相關事宜的於天晴。她尋覓了大半天,才在教室一隅找到我們。然而就在她興衝衝跑過來的時候,她清楚地聽見了吳雙那句:“連於天晴也不行。”
接著,她看見我鄭重地點了點頭。她覺得她的世界裏有什麼東西被這殘忍的畫麵重重地搗碎了。
吳雙決定要幫劉天鷗爭取到和顧超四手聯彈的機會,她已經想好了對白,她準備告訴於天晴,劉天鷗和顧超都申報了鋼琴表演,但聯歡會節目有限,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個類似的節目,可是劉天鷗和顧超都想展示自己的鋼琴技藝,怎麼辦呢?幹脆讓他倆四手聯彈,這樣既滿足了各自的願望,又不會傷害同學間的感情,還避免了一場無聊的爭執。
我們都為這個主意拍手叫好,它簡直完美得沒有理由不被人接受。
可是,於天晴在聽完吳雙頭頭是道的分析後,隻冷漠地丟下一句“不可能”,就去找餘君子商量彩帶和拉花的問題了。吳雙愣在原地,我和她都不明白於天晴究竟吃錯了什麼藥,我們三個明明才剛剛和好,不料卻又陰差陽錯地鬧了矛盾。
我們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步田地。最後,吳雙要我好好勸勸於天晴,說不定她隻是一時大腦短路。至於她自己,她說要去找顧超,就算死皮賴臉地求他也要把這件事搞定。
遠海的元旦聯歡會一直都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舉行,我總覺得如果把“元旦聯歡會”改為“迎元旦聯歡會”會更加恰當一些。可惜,所有聽過此番正解的人一致認為完全沒必要摳這個字眼。
“所有聽過此番正解的人”指吳雙、於天晴和餘君子。他們三個現在形成了一種藕斷絲連的微妙關係——吳雙對於天晴極為不滿,於天晴對吳雙冷漠有加,餘君子則是於天晴用來逃避吳雙的不二法寶。
夾在他們三個中間的我,是一塊可憐的軟糖,被每個人都咬過一口,卻又因為他們彼此厭惡對方留下的齒痕而又被重新拋棄。我渾身沾滿了濕漉漉的口水,殘缺不全地躲在角落裏,看著他們用冷言冷語和敵對情緒互相攻擊。
我想起初一時候那些輕鬆又快樂的日子,有點想掉眼淚。
十二月二十八日,吳雙一早就匆匆趕來學校。我注意到她羽絨服帽子上的星點白色,驚喜地問:“下雪啦?”吳雙一邊把手套扔到暖氣上一邊用一種慵懶的口吻回答我:“嗯,下雪了。”然後她把語調撥到“得意洋洋”這個分貝:“你知道嗎?昨天下午放學後,顧超告訴我——”她故意賣個關子。我很配合地問:“什麼?”“他同意和劉天鷗一起四手聯彈!”吳雙激動得跳起來,好像要和顧超一起四手聯彈的是她自己:“我厲害吧?我多厲害啊!我用實際行動和火一般的熱情融化了冰山!”吳雙手舞足蹈,“我昨天晚上就通知了劉天鷗,他們今天中午就去琴房練,你要不要一起去聽?”這時候於天晴走進來,摘下她落滿雪花的圍巾,直接丟到暖氣片上:“哎,林小蔻,外麵下雪啦。”我尷尬地笑了笑:“哦。”吳雙飛快地從暖氣上拿走她的手套,趾高氣揚地從於天晴身邊走了過去,還不忘回頭大聲提醒我:“中午快點吃飯啊別磨蹭,十二點十分就去!”於天晴正在搬凳子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她滿不在乎地發出一聲:“嘁。”
我把手伸進書包的夾層,那裏有一本《查理和巧克力工廠》——我愛極了羅爾德的童話,吳雙和於天晴總是因此嘲笑我這麼大的人了還看小孩子看的書——我要迅速地把自己扔進那個旺卡先生的神奇巧克力工廠裏去,那裏有巧克力瀑布和漂亮的粉色糖果船,奶油的醇香將把我淹沒,使我徹底忘掉那兩個正在冷戰的白癡。
可是,等等,我摸到了什麼?我把那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來,是那條玫瑰項鏈。它端端正正地開在我手心裏,飽滿,溫潤,絢爛,美麗。我憶起那個周五下午的藝術樓天台,在那上麵吳雙把它送給我。還有吳雙背著書包的背影,絳紫色的天空,晚霞像一盆西紅柿雞蛋一樣淋下來砸在我頭上。
我偷偷把它戴在脖子上,冰冷的吊墜垂到我胸口的位置。在離我座位很遠的地方,於天晴埋下頭寫她的數理化參考書,在我後麵,吳雙裝模作樣地背著英語單詞。她們誰也不搭理誰。
我摩挲著那朵玫瑰,忍了好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來。
十二月的第一場雪把遠海的地麵染成空曠無垠的純白,大批初一新生湧向操場,他們用手捏出一個個雪團,尖叫著扔向同伴。我從窗口隱約望見他們踩出一行行灰色的腳印,就像一把把刀銳利地劃開雪地。我的心也像被什麼劃開了,緩慢地向外滲著血,一滴又一滴,帶著特殊的力度砸在我們該死的沉默上,留下一個個猩紅的洞。
午餐難吃得讓人想綁架廚師,白菜粉條興許是去年燉的,紫菜湯裏連半點紫菜的影子也沒有。吳雙憤憤不平地拉著我去小賣部裏買了四根烤腸和一包餅幹,大快朵頤後我們直奔琴房。
顧超和劉天鷗已經在裏麵了,我們老遠就聽到悅耳的琴聲。吳雙告訴我,他們合奏的曲子叫《日出之屋》,這名字聽上去就像一本小說。
我擔心地問吳雙:“就剩三天了,他們能行嗎?”吳雙安慰般拍拍我的肩:“你廢話。兩個鋼琴十級的人有什麼不行的?再說這首曲子他倆分別都和別人彈過,對他們來講,隻不過是換了一個樂手那麼簡單。磨合磨合就行了,你別擔心啦。”吳雙突然想起什麼,“啊!我忘記給他倆帶飯了!你先去吧,我去一下食堂馬上就好。”我隻得一個人乖乖往前走。
轉過四樓樓梯口那盆清秀的吊蘭,琴房出現在我眼前。我不好意思進去打擾他倆,就把門推開一條小縫,站在門邊默默地看。
顧超的速度很快,劉天鷗有些吃力。漸漸的一首曲子分裂成了兩部分,顧超用手拉著他自己的那部分拚命往前跑,劉天鷗則拽著她的部分重重地往後落。我看見她漲紅了臉,企圖加快手指舞動的速度,但無奈琴技生疏,力不從心。顧超全然沒有減慢速度的意思,一首本應該動聽的曲子被他倆拆得七零八落,毫無意境可言。劉天鷗住了手,活動著酸痛的手指,可顧超依然像著了魔一般繼續彈奏著。我在心裏罵他真是情商夠低,也太不給女生麵子了。幾分鍾後,劉天鷗尷尬地再次加入顧超的旋律,剛彈了沒幾個音,曲子完結,顧超站起來,擰開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灌著。
劉天鷗沒有動。她呆呆地坐在琴凳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凝視著麵前的譜子,仿佛她的慢速度全是A4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蝌蚪造成的。她抬頭看看顧超,眸子裏翻騰著激烈的情感。她又低下頭看譜子。過了一會兒,她再次抬頭,就這樣周而複始,抬頭,低頭,抬頭,低頭,如此重複許多次後,她終於不可控製地大哭起來。
顧超猛地轉過身,卻正好對上我的眼睛。就像信號燈一樣,他眼裏的“震驚”迅速轉變為了“求救”。他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目光牢牢盯住我,好像他是教徒而我是至高無上的救世主。劉天鷗也很快瞧見了我,她哭得更凶了,這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我突然發現有人全程目睹了我的醜態,我絕對也會像她一樣,用哭聲來釋放心中的委屈和壓抑。廢話不多說,此時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的腦袋裏麵有什麼東西,我想逃,又不想把他們單獨扔在這兒。我緊緊抓住我腦海中唯一的想法,我希望那是我的救命稻草。到最後我恍然大悟,我的東西,我的想法,我的稻草,其實就是兩個字——“吳雙”!
吳雙你怎麼偏偏在這時候跑出去買飯?你現在在哪兒?你趕緊回來別磨蹭啊,就像你囑咐我的。我從未發現我是如此依賴吳雙。
“發生什麼事了?”吳雙氣喘籲籲地朝我跑來。該死的,我看著她跳躍的身影就像看一個英雄,正午金色的陽光是她耀眼的披風。那一瞬間我甚至想張開雙臂,給她一個風塵仆仆的、裹挾著江湖味道的擁抱。
還好,我殘存的理智告訴我,我堅決不能。
事後吳雙常訕笑著提起這一幕,她說那時我看她的眼神讓她想起革命電影裏出賣組織又良心發現最後英勇就義的漢奸。我自覺理虧,隻能暗自慶幸當時沒有給她那一個意義深遠的擁抱,否則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當然,這是後話。
現實是,吳雙衝過去,用盡全力把顧超推出了琴房。她砰的一聲甩上了琴房的大門,我看到的最後場麵是劉天鷗靠在吳雙懷裏,把鼻涕眼淚通通抹在她深藍色的校褲上。
世界又恢複了寂靜。我和顧超站在門口,麵麵相覷。
吳雙買來當午飯的奧利奧、話梅和烤腸被她在慌亂之中丟到了地上。在耐心地等待了超過十五分鍾後,我和顧超十分默契地蹲下身把它們一樣樣撿起來,開始狼吞虎咽。隻不過,顧超是吃飯,而我是加餐。
小賣部賣的烤腸雖然油多了點但滋味還是不錯的,我把竹簽盡量以一種優雅的方式扔進垃圾桶,然後把魔爪伸向了下一根香腸。顧超正在用牙齒撕咬著奧利奧的包裝紙,看樣子他已經餓到極限了。
這時候吳雙很不合時宜地打開了琴房的門,她看到的是兩隻吃得找不著北的餓狼。
顧超很尷尬地站在那裏,手指中間還夾著一塊破碎不堪的奧利奧,他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個麵條般纖細的聲音:“那個……劉天鷗怎麼樣了?”吳雙把兩隻手叉在腰上,就像那種電視劇裏常有的、穿著髒兮兮的圍裙手執雞毛撣子的罵街潑婦,她輕蔑地用目光來回掃著顧超的臉:“沒事了挺好的,你快進去吧吃飽了沒啊?哦對了,可能你不太清楚,四手聯彈講究的是配合,這不是獨奏,不可能任由你自己發揮,所以拜托你遷就一下別人好不好?謝謝你了!”優等生顧超哪裏受過這番赤裸裸的淩辱?他盡力維持著別扭的笑意和貌似昂首挺胸的英姿,他不知道的是這副模樣讓他看上去仿佛一隻憔悴的、被吊在熱氣騰騰烤爐上方的油膩板鴨。
吳雙像十幾分鍾前那樣把顧超奮力推進琴房,然後砰的一聲用腳踢上了琴房的大門。
然後,她拉過傻愣在一旁的我,輕鬆地對我揚了揚下巴:“走啦。”
走到二樓民樂教室的時候,我們同時聽見了鋼琴的聲音,是很整齊又很委婉的旋律,不帶一點張揚。
我和吳雙彼此會心地一笑,就像革命電影裏那些暗號接頭成功的地下黨員。
吳雙死活也不肯告訴我她究竟和劉天鷗說了些什麼。每每我追問此事,她總會活蹦亂跳地叫囂著:“你猜呀你猜呀,有本事你就猜出來呀。”死皮賴臉的表情屢次令我抓狂到用書砸她。
元旦聯歡會終於不負重望地姍姍到來。三十一日那天,於天晴穿了一件玫紅色的格子外套,袖口和領口的部分綴著小小的針織草莓,很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