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成為重點,真正的重點是,以往無論即將麵對多麼重要的考試,於天晴照樣會全身心地沉浸在N先生的音樂世界裏無法自拔,可是現在,她居然願意舍棄她的N先生而選擇和許煦一起複習功課,這實在是堪比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奇聞了。
吳雙和我驚訝地注視著這幅名為《A班兩名勤奮的少女》的場景圖,心中同時塞滿了複雜的情緒。隻不過吳雙是在緬懷我們三個人美好的過去,而我在替此刻的於天晴擔心。於天晴,我在心裏默默地對她說話,勤奮刻苦是你的本意呢,還是隻是刻意維護新友誼的必要?因為你不想孤獨,或者說你不想看上去很孤獨,所以你才不得不跟你的新朋友許煦做同樣的事情,對不對?一定是的吧。
於天晴埋頭在她的典型例題裏,如同那些固執生長的頑木,她的劉海耷下來,垂到書頁上,像一堵最晦澀的牆,徹底遮住了她的臉。
由於期末臨近,老黃決定把周三下午的兩節作文課改為一節閱讀課與一節寫作技巧課,於是周三成功地變成了許多人的噩夢。不過在我看來,大多數女生是喜歡作文課的,因為那給了她們隨心所欲刻畫生活的權利。當然,除了吳雙那個怪胎,她死活堅信作文是一種浪費時間的東西。“吳雙”這個詭異的名詞就是為了駁斥“一般原則”而產生的,我們大可忽略不計她的特殊存在。
老劉也采取了措施,而且遠比老黃的更嚴重。她強烈要求把數學周測由下午的第二節調到下午的最後一節,順便把考試時間由四十五分鍾延長到了一個小時。這樣,每周五下午,我們都有機會練一套期末綜合題。在所有人都叫苦連天的時候,吳雙告訴我她認為這真是天助她也,她早就想多練習一下數學了。雖然她的話一萬分的正確,但這絲毫無法抑製住我強烈的想衝她翻白眼的欲望。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各科老師都在摩拳擦掌,企圖用不惜犧牲掉自己的勇氣和全部的實力來幫助我們打一場響當當的硬仗。我隻能說,我們很感動,也很畏懼,很多時候如果期望和結局不成正比,會帶來遠比隻是單純失敗更多的傷痛。
一節無味的閱讀課上,老黃光是講什麼“欲揚先抑”的寫作手法就講了差不多二十五分鍾,聽得大家昏昏欲睡。後排的男生開始偷偷摸摸地聯機打PSP,依菲把頭埋在臂彎裏用手機看電子小說,吳雙在“美化”語文書上的屠格涅夫頭像,我則把目光投向窗外。遠海的校園裏,A班玻璃窗的正對麵,有幾株不知是什麼樹的植物,洋洋灑灑的枝條像文人墨客信筆落在宣紙上毫無章法的墨跡,至於那綠,我打賭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那更加深沉的綠色,就像是大地的眼睛,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虛偽和狂躁。
我又開始發呆,大概人類的專長之一就是充分利用每一個時間空當讓大腦閑下來。我又突然覺得我根本不是在發呆,我的腦子裏明明還塞滿無數的想法,它們就像散在燒餅上的芝麻一樣散在我的頭發裏。我覺得好笑,這難不成還是個哲學問題嗎?我在幹什麼?思考人類的發展曆程?於是我回頭,我常常如此,在我覺得自己不可理喻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傾訴者就是吳雙。
她在安靜地用熒光筆給貝多芬狂亂的音樂家的頭發描邊,貝多芬在擁有了紫羅蘭色的頭發後,恬靜得像一株變種的向日葵。在這樣的時間裏,我不必去想什麼有意義,什麼沒有意義,也不用在乎那些有意義的是否真正有意義,沒意義的是否隻是因為人類愚蠢的辨別。我心安理得地注視著吳雙,對,就是心安理得,她給了我一種莫大的安全感。一分鍾後她納悶地抬起頭看我,我裝作滿不在乎地從她鉛筆盒裏抽走一支藍色熒光筆,然後在我的語文書最後一頁十分認真地寫下:吳雙。
期末考試真的要來了,我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一次。盡管我覺得我並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中去,因為我的身體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響,那個該死的聲音告訴我我根本就別想讓我自己變成一台循規蹈矩的學習機器。
我試著買許多參考書,試著讓自己在課間十分鍾裏埋頭苦學一道數學難題,甚至試著不去理會吳雙讓我陪她出去買可樂的要求。我決定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叫做“認真備戰期末考試”的怪圈裏,置之死地而後生,即使後生不了我也死而無憾了。
在此期間,吳雙一直對我要認真複習持懷疑態度,她肯定地告訴我她認為我絕對堅持不了一周。她已經忘了真的隻剩一周就要期末考試了。
而在這僅剩的一周裏,我仔仔細細地做完了所有老師布置的作業,管它是惱人的數學動點問題,還是痛苦的物理並聯串聯,反正,我做完了,曆練了,至於成不成長那要看我的運氣。
一周之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三,我們考完了期末考試。
走出遠海校門的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在幾天之前我還緊張得像張即將被燒灼的白紙,而現在我仿佛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
吳雙嚷嚷著要去狂歡,於是我們飛快地跳上一輛出租車直奔佳世客。一路上我倆歡歌笑語,吵得司機大叔不得安寧,在途經一個便利店時,吳雙甚至過分地要求司機把車暫時停在路邊,好讓她下車買支雪糕吃。司機大叔當然沒有答應她的要求,他加快了速度,拚命朝那個正在閃爍的綠燈衝過去。
我和吳雙發誓要吃遍中國美食。而在立下這個鴻鵠之誌的一周之內,我倆就成功地被肯德基的白胡子老頭和麥當勞門口長著誇張紅鼻子的大叔俘獲了。當我們坐在充滿冷氣與外國音樂的快餐店裏大口咬著冰激淩的時候,吳雙總愛抱怨她自己是個沒有耐心的人,貪戀快節奏的新鮮感,永遠學不會安安靜靜地生活。我看著她淺蹙的眉,突然覺得這是個比電影情節更加美好的場景。
如果硬要將漫長的暑假拆成幾個名詞,那大約就是“冰激淩”、“電影”、“同學聚會”與“補習課”。期末考試之後的第二周,學生們回學校看成績。許煦拿了當之無愧的第一名,這沒什麼好稀奇的,而緊跟在她名字後麵的依次是“高漢霄”、“顧超”和“於天晴”。我考了第五名,用老黃的話說:“不多也不少,配你剛剛好。”話雖然這麼說,她仍要求我做個智慧與勤奮並存的上進學生。
吳雙可就沒這麼走運了。她的數學考了七十九分,按她自己的話說——“就算滿分是一百我這分都夠丟人的了,更何況滿分是一百二!”老劉對吳雙給予了嚴厲的警告,說如果她的開學檢測數學過不了一百分那她就隻好每天做一百道題來強製性提高數學了。吳雙麵色凝重地答應了老劉的要求。
吳雙是沒有心情出去玩了,她一個人落寞地打車回了家。我雖然無人陪無處去,但也不可能要求吳雙振作起精神來同我一起狂歡,所以隻好無奈地目送著她乘坐的桑塔納2000消失在街口。
我孤單地站在遠海門口,換個更文藝一點的詞兒,我兀立在遠海門口。對於正值初二的我們來講,過了這個暑假,迎接我們的就將是深淵一般的初三,快樂會變得短暫,時間也會變得短暫,每個人都會用最大的熱情去和分數勾心鬥角。我看著空蕩蕩的校園,那裏麵已經沒有學生的影子了,大鍾樓靜默在空氣裏。
這個暑假,我把百分之三十的時間交給了電影院,百分之四十的時間交給了補習班,剩下百分之二十的時間交給自己,還用百分之十的時間去北京參加了一回“‘長風杯’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的決賽。吳雙因為成績的原因,被她媽逼著去上各種補習課,偶爾我有時間,就會去她上課的地方等她。然後她下課,挎著白色的帆布包出來找我,我們倆一起穿越城市裏熙熙攘攘的馬路,在那些漂亮的路燈下麵找一家溫暖的小吃店。通常是牛肉麵,又或者是熱氣騰騰的炒菜,有時候我們去吃門口站著穿紅白條紋衣服大叔的洋快餐。我和吳雙都喜歡置身於輕鬆音樂裏大快朵頤的感覺,我們聊著各自身邊的事,時間駐足在夜色裏,不願前行。
至於電影,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我和小學死黨一起去看了剛剛上映的某部暑假檔大片。在暗色調的電影院裏,她跟我講她如今新班級裏的人和事,我聽著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後麵連帶的一大串解釋,恍惚覺得時間真的會把許多原本親密無間的東西變得破碎不堪。
緊接著我想到吳雙,我想象著我們在畢業典禮上互相擁抱哭得稀裏嘩啦的樣子,突然之間就有點難受。
還好那部電影帶有喜劇色彩,否則我真的懷疑自己會忍不住掉下淚來。在全場觀眾毫無遮攔的笑聲裏,我跟死黨手握著手,彼此沉默無語。雖然悲歡離合總無情,雖然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但它畢竟美好過,而且永遠不會逝去。
萬事總會有一個“最後”來替它結尾。而暑假的最後,當然就是慘絕人寰的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