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成長從不是件刻意的事,就在不知不覺間我們悄然成人1(3 / 3)

於天晴那邊的情況貌似並不如我們這裏的樂觀。她的新同位是餘君子,老黃好像特別喜歡把他倆安排在一起,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政治組織。現在於天晴跟我們差不多隔了大半個教室,課間一共十分鍾,她不可能每節課結束後都越過高山跨過平原地來找我們倆說話,所以我們三個的私人聚會通常都選在午餐時間、體育課或者放學後。就是在這三個並不充裕的時間段,於天晴孜孜不倦地跟我們大吐苦水。

“你們絕對想象不到餘君子有多討厭,他那麼自以為是,成績又不算拔尖還整天裝出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來,真夠惡心的!他應該學學人家高漢霄,人家懂得不比他多一萬倍?人家也沒和他似的天天顯擺!”於天晴很激動,手舞足蹈,口沫橫飛,我和吳雙都有些傻眼,就是一個餘君子而已,至於動這麼大的氣嗎?“總之我就是很討厭他!討厭他那副飛揚跋扈的樣子!”於天晴直接喊了出來,我和吳雙趕緊轉過頭,裝作不認識她。

“你以為依菲就很好啊?我們倆也煩得要命呢!她整天都擺著那張冷冰冰的麵癱臉,好像我們全部都欠她錢,讓人看了就厭惡!是不是林小蔻?”吳雙大概是為了讓於天晴知道我們其實也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又把依菲的話題搬了出來。“那好歹也是‘你們倆’!我是一個人,我周圍連個可以說話的都沒有,我斜後麵坐著王恬艾,旁邊坐著餘君子,我怎麼那麼倒黴啊我!”於天晴快要哭出來了,吳雙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我倆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放學後於天晴沒有來找我們,我們也沒有主動去找她,我們三個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分裂成了兩個鮮明的小團體,一場毫無征兆的冷戰就此拉開序幕。

每天中午的午餐時間,於天晴不會再把飯盒交給我們讓我們幫她買蛋撻和雞翅;課間十分鍾她也不會再來找我們;體育課她隻有在站隊的時候才離我們稍微近一點;放學後她溜得比兔子它爺爺都快。我和吳雙很納悶,很詫異,很不解,我們沒有做過任何具有決裂意圖的事情,冷戰事件在我們看來,隻不過是於天晴自己大呼小叫了一通,然後就莫名其妙地不理我倆罷了。女生的心思一般都敏感、細膩、縝密,一件相同的事,在我看,在吳雙看,在於天晴看,可能就是三種完全不同的感受。我和吳雙壓根兒搞不明白我們究竟觸犯了於天晴哪根暴怒的神經,我有點焦躁,但吳雙一點也不,她依然正常地吃飯、午休、上體育課,她雲淡風輕的樣子讓我想起總是笑眯眯的腆著大肚子的彌勒佛。

吳雙矯情地稱她的此種性格為“小事不亂,大事不慌”,我卻更願意叫它“啥都無所謂”,在吳雙的“樂觀精神”的影響下,我很快也變得見怪不怪起來,每天和吳雙出雙入對,不過是少了一個人而已。體育課我倆坐在看台上東侃西侃,十分鍾後我們被體育老師轟下來,理由是學校不允許同學在非運動會期間坐在看台上。體育老師的大喊為我們贏來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目光,我和吳雙於是一邊故作若無其事地從看台上走下來,一邊用極小的聲音問候體育老師他家的祖宗十八代。

我注意到,於天晴現在幾乎不參加體育課,極少數時間,她下來上課,在自由活動的時間一個人繞著操場慢跑或者找其他女生說話。初二下學期,班級裏的女生們基本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個固定的小圈子,於天晴很難打入別人的小團體內部,所以她隻好跟少數形單影隻的獨行主義者套近乎,譬如王恬艾——當然,我相信就算於天晴孤獨而死她也不會跟王恬艾說哪怕一句話,雖然她妹妹最後還是被取名為“於天愛”,但這極有可能是她爸媽強製執行的結果,而並不一定是因為於天晴作出了讓步。再譬如,許煦。

在這個高科技飛速發展的21世紀,學習好的女生遍地是,學習好又活潑的女生遍地是,學習好又活潑又交往廣泛的女生遍地是,學習好又活潑又交往廣泛又漂亮的女生也不少。可問題是,許煦學習好、不害羞、表達能力強、人緣不差(這一點從評三好學生時的得票數就能看出來)、不難看,卻沒有一個真正能和她形影不離的朋友。在考慮了所有許煦的自身條件之後,我終於找出了一個不一定正確但絕對最合情合理的原因——她不願意交朋友。

不願意交朋友,這聽起來就像奧巴馬再婚而新娘是芙蓉姐姐一樣吸引人。在我的潛意識裏,沒有人喜歡孤獨,孤獨是外界的種種逼迫出來的情感,可是看看許煦,她和坐在她周圍的任何人都談得來,哪怕對方是頭發長至腰際、其胖無比傲慢無邊的韓霏,她也可以微笑著聽她高談闊論她從法國帶了多麼多麼名貴的玫瑰精油回來,一盎司要多少多少法郎,兌換成人民幣要多少多少錢。她甚至和王恬艾都很談得來,她和王恬艾一起值日,有時候還坐同一班公車回家。

許煦的成績很好,不僅好,而且穩,就像所有老師都最喜歡的好學生那樣,她從來不會因為某次得了第一名而沾沾自喜,也不會因為某次失手得了第五或第六名而垂頭喪氣讓人覺得那些歎息聲裏有種矯揉造作的味道。無論如何,她不卑不亢地麵對一切——說真的,我實在是討厭那些明明考得不錯還大失所望地哀歎“唉,我考得太差了”的同學們,吳雙每次遇見這種情況必回擊“嗯,你確實考得挺差,我一從小倒數的小學哥兒們在C班分都比你高”,然後繼續裝模作樣地安慰“其實你也不用失望啦,你肯定能超過他的,他從小學起就不及格”,嘴角掛著甜膩的微笑,眼睛裏射出“其實你也就這水平別顯擺了”的目光。我和吳雙就喜歡看他們突然被哽住的慌張樣子,每每說起我倆這個共同的變態癖好,我都覺得我們簡直是世界上最最邪惡的人。吳雙不以為然,她說這是他們應得的,誰叫他們有事沒事就愛欺負成績平凡的普通老百姓。吳雙永遠活得這麼灑脫率真,她敢於直麵一切醜惡和她所不喜歡的東西,雖然我也常常同她一起瘋狂地諷刺某些惡心的人和事,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才是那株一直茁壯生長在明媚陽光下的金色向日葵,而我這攤苔蘚隻能躲在背陰處暗自豔羨她不畏世俗的勇氣。

廢話不多說,對於許煦這樣百分之百的優等生我隻能想到一個詞,那就是“曲高和寡”。所以我更相信她沒有朋友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符合她的標準,或者極少數符合標準的人已經變成別人的囊中之物了。不過不能否認,即使沒有朋友,許煦也活得並不空虛——也許隻是表麵看上去不空虛而已——她的每一秒鍾都安排得十分充實:上午的第一個課間她在研究一道數學題;第二個課間她在翻一本英語語法書;中午她一絲不苟地啃著盒飯裏的雞腿;午休時她趴在桌上整整齊齊仿佛一塊鹵水豆腐;下午第一個課間她和同位韓霏聊天;所有的課都結束後她去操場上跑步;自習課她專心致誌地寫作業;放學後她快速地收拾書包把桌洞也一並清空,從來不留一點垃圾。她像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執行著精準程序的機器人,嚴謹、優秀,但是少了許多在我和吳雙看來很重要的快樂。體育課隻有她一個人自始至終都在跑步和待在沙坑旁練習立定跳遠,據說這是在為一年後的體育中考做準備。

現在,於天晴在跑道上找到了許煦,她倆並肩跑著,時不時說幾句話。在環繞著操場跑了兩圈以後,她們停下來,一同坐在跑道旁的石階上休息。吳雙目瞪口呆地看著於天晴和許煦兩個人,發出一聲驚呼:“於天晴竟然勾搭上了許煦!”我哭笑不得:“你的用詞可以稍微正常點嗎?什麼叫‘勾搭’?太搞笑了吧?人家那是同學情深!”“同學情深?搞笑的是你吧。同學?別開玩笑了,我可看不出許煦和誰是同學。”吳雙撇撇嘴,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許煦的性格隻能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和誰都熟悉又和誰都不熟悉’,或者,用你們文人常用的矯情詞語,叫‘若即若離’。”自從我告訴吳雙“長風杯”的事情後,她就改稱我為“文人”,我一直勸她別給我起這麼惡俗的綽號,她油嘴滑舌地反擊:“這不僅僅是一個綽號!這同時是對你寫作事業的褒獎!”信誓旦旦的表情讓我無可奈何。

今天的體育課同時也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嘹亮地吼完一嗓子之後我和吳雙直奔食堂,通常體育課結束後還要集體站好隊等老師說完“同學們再見”才能離開操場,但我和吳雙從來就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乖寶寶。其實說到不守規矩,我們倆雖然整天像兩隻大螃蟹似的在遠海橫衝直撞,可也沒有憤青一般不計後果地叛逆。我們的“不中規中矩”建立在兩種基礎上,第一,老師好欺負;第二,某些人或事讓我們氣急敗壞到想報複。綜上所述,不難看出我和吳雙真乃兩個十惡不赦的無賴。今天的體育老師毫無疑問符合了我們“兩種基礎”的標準——好欺負,因為他教好多個班,連A班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更別提認識我和吳雙了;讓我們想報複,剛才的看台事件弄得我們倆在同學麵前顏麵盡失,氣急敗壞是必須的。所以我倆就光明正大地逃走了,反正已經下課,去食堂吃飯天經地義。

現在想來,人家體育老師按照學校的規章製度要求我們,沒什麼不對,大喊大叫也可能是因為怕我們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聽不見,我和吳雙卻因為這種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氣急敗壞,甚至想要“報複回來”,實在是幼稚又好笑。可當時完完全全就是走火入魔,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同學射向我們的眼光,我們大錯特錯地把最正常的好奇心理解為看笑話、諷刺,甚至羞辱、貶低,然後把這些被虛化了的目光投影到我們自己的身上,低頭注視它們拓印在我們心裏的別扭的影子,那是尷尬、氣憤和無地自容,我們從頭到尾隻看到了那些該死的影子。

由於去得早,食堂裏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我和吳雙迅速買了飯票,大搖大擺地走到蓋澆飯窗口前要了兩份土豆牛肉飯,順便享受一下不用排隊的快感。落座後,吳雙去買炸雞和紫菜湯,我百無聊賴地吃著飯,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食堂牆上的壁掛式電視。在此順便提一句,據吳雙觀察,那個電視隻放新聞頻道,她動員我拿起筆來給董校長寫信,建議他在午餐時間放點電影或者動畫片以調動食欲。我不否認這個提議,但我太清楚吳雙在想什麼了,她巴不得食堂天天播放《美食總動員》或者《中華小當家》,為了全體同學的眼睛,我大義滅親堅決不同意吳雙的提議。

十分鍾後吳雙回來,手裏舉著兩根玉米棒,我還沒開口問她從哪弄來的玉米,她就主動張嘴說話了:“你猜我看見了誰?於天晴!於天晴竟然來食堂吃飯!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旁邊坐著誰?你猜猜。”吳雙一貫喜歡賣關子吊胃口這一套。我麵無表情地回答:“許煦。”“你怎麼知道的!”她做不可思議狀。“我猜的唄。”才怪,用鼻子想都知道。“她旁邊竟然坐著許煦!多麼神奇的一件事啊!她竟然能說服許煦放棄遠海惡心的盒飯!”吳雙手舞足蹈,好像於天晴在一秒鍾之內改變了地球。“拜托拜托,你小聲一點。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有可能是人家許煦自己吃膩了盒飯來食堂湊熱鬧又剛好碰見於天晴,兩人都孑然一身所以不就一起吃飯了?”我無奈地看著吳雙。“噢,也是。”吳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話說……你也知道於天晴現在孑然一身啊……不考慮讓她重新感受一下組織的溫暖嗎?”“去你的!這話說的,好像是我讓你和她決裂的一樣!明明就是她自己無理取鬧不回歸組織,咱幹嗎要自作多情地讓人家感受溫暖?人家說不定根本就不屑感受咱這裏的溫暖,人家早找到更溫暖的東西了,那就是——電熱毯或者電暖氣許煦!”我白了吳雙好幾眼,讓我別糾結這件事的人是她,讓我把於天晴拉回來的人也是她,她自己倒和個沒事人似的整天悠哉遊哉。“好好好,消氣消氣,吃飯吃飯!吃飯最重要!”吳雙一臉巴結地笑,她以為我是在氣於天晴和許煦,殊不知我是在氣她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弄得人心髒受不了。我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的玉米棒子,奶油和胡椒的香味瞬間灌滿了嘴巴,玉米粒又糯又軟,入口即化。我突然想起什麼:“喂,你哪來的玉米?”

吳雙也正咬著玉米棒,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老劉給的。”我“哦”了一聲,五秒鍾過去又覺得不太對勁:“什麼?老劉給的?你開什麼國際玩笑呢!”

吳雙醉心於玉米的醇香,她迷迷糊糊地看著我:“就是老劉給我的啊。我剛才去買東西,在食堂門口碰見老劉,她就給我兩個玉米棒讓我捎給……”吳雙驀地睜大了眼睛:“天哪!我的老天爺!她讓我捎給老黃和他們辦公室的老王!!!”老王是B班的數學老師,本名王崔生,估計是他爹姓王他娘姓崔,合夥生了一孩子就取名為“王崔生”了。但大家一般都不解風情地叫他“王催生”,雖然諧音可意義是絕對不同的。吳雙哭喪著臉:“怎麼辦啊!我肯定完蛋了!我竟然把老劉讓我捎給老黃和老王的玉米給你吃了!”我極不情願地提醒吳雙:“你也吃了一個!請不要扭曲事實!”“啊啊啊是誰吃的這無所謂!重要的是它們已經被吃掉了!我怎麼捎給老黃和老王啊!老劉要是知道非殺了我不可!”吳雙痛苦地上躥下跳,讓我想起那隻泡在不斷加熱的水裏的安於現狀的青蛙。“你怎麼搞的?怎麼會把人家老劉讓你捎給別人的玉米拿來自己吃了?”我質問吳雙,畢竟玉米不是被她一個人吃掉的,如果老劉追究起這件事情來,我也算半個從犯。“我腦子燒壞了!我拿了玉米回來就看見於天晴和許煦坐在一起吃飯,由於這件事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所以我就想快點回來找你好和你分享一下。結果說完這件事我一看我手裏怎麼還有兩個玉米,可能是我自己買的吧,然後我就和你分吃了。就這麼簡單。”吳雙現在已經恢複了冷靜,口氣裏甚至還帶上了點從容不迫的味道。“就這麼簡單?真夠簡單的!我是不是還應該誇誇你特別看重友誼知道好東西要跟我分享啊?”我心裏冒出一股無名的怒火。“我可沒說過要你誇獎我。”吳雙像美國人那樣誇張地聳肩,“我們現在應該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而不是在這裏發牢騷。”“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吃掉贓物,然後開溜!”於是我和吳雙火速奔出了食堂,把玉米棒的木棍丟在垃圾桶裏。

一整個午休我和吳雙都提心吊膽,生怕老劉突然出現在A班門口質問吳雙她的玉米棒送給誰了。我輾轉反側,搞得椅子和桌子不斷碰撞在一起發出聲響,依菲厭惡地看著我,她偷偷在桌洞裏用手機上網,估計是被我吵得不得安生。我懶得理她,在又發出了一聲碰撞的聲音後,依菲戴上了耳機,開始循環播放她的搖滾樂。

午休結束後我和吳雙去開水房打水,路過數學辦公室的時候,我倆擦著牆飛快地跑了過去,像兩個剛剛偷完東西還沒來得及銷贓的惡賊。接熱水的時候我一直望著嘩嘩流淌的水柱發愣,多虧吳雙提醒,否則滾燙的開水濺到手背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從開水房出來,我倆決定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前麵就是數學辦公室了,就在我倆準備飛馳而過的時候,深黃色的木門緩緩打開。等我們看清楚從裏麵走出來的是誰,我倆眼前一黑,站都站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