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傑夫佬沒進人家的門,富戶窮門都沒進,傑夫佬在坪裏點了幾堆火,弄得四周亮亮的像在白晝。

傑夫佬說都出來都出來!沒人敢不聽傑夫佬的,空空的街道突然湧出了人。

坪裏一下子聚滿了人,鎮裏男女老少都出來了。其實有個人沒出來,但傑夫佬那幫土匪以為沒人敢不聽傑夫佬他們覺得都出來了。

幾堆火燒得很旺,看得見傑夫佬那張臉紅紅的。鎮裏人不知道要發生什麼,臉上掛著驚恐,場坪裏靜悄悄的,人們覺得時間都成了冰砣砣,它成了一塊石頭樣的冰冷東西吊在大家的心上。

傑夫佬後來終於開聲了,他沒有說話,他陰陰地笑了幾聲。

“我不進你們門了,我跟你們說說話,就在這坪裏,坪裏涼快。”傑夫佬說。

鎮裏人都以為傑夫佬說笑哩,他像隻貓,貓把老鼠捉了並不急了吃進肚裏,他要跟老鼠玩玩,和自己手裏的獵物玩起來比玩什麼都過癮都痛快。但沒人相信傑夫佬的話,發癲了。大半夜的從老遠跑來就是找個鎮上人說說話?

但傑夫佬那天是癲了。他發的是酒癲,那天他到別處劫掠,在家大戶人家那把一欄的九頭豬都殺了,喝了那家地窖裏存了二十年的好酒。一高興,嘴就把不住就喝多了,往回走,走走走到一個地方就說不走了,就說要找個人說說話。嘍羅說:“那大哥你跟我們說吧。”傑夫佬說:“低頭不見抬頭見,該說的都說了,和你們說不出什麼了,說來說去就那些東西,話說千遍比屎臭。”

嘍羅知道傑夫佬喝多了,但沒人敢攔他,就由了他想做什麼做什麼。

他信馬由韁就拐到這個鎮子上來了。

傑夫佬說:“啊哈,哪個來,哪個,我要跟他說說話。”

沒人站出來,都知道傑夫佬殺人不眨眼,眼下又醉著,誰知道他玩個什麼名堂?這個人喜怒無常,說不定說著說著突然就起個殺心一刀過來你就一命嗚呼了。

誰都知道傑夫佬的惡行。那年中秋,傑夫佬來了戲癮,要和人唱戲,唱的是武戲《三岔口》,嘍羅裏有人站出來,傑夫佬要用真家夥對打,兩人就跟在台子上耍起來。耍著耍著,傑夫佬一刀過去,就把人砍翻了。傑夫佬唱戲不用行頭用的是真刀真槍,那一刀還了得?一顆頭飛出老遠,就見那無頭的脖頸黑血衝天。

還是一年的十五,元宵節興猜燈謎。傑夫佬說:我這有三個謎,誰來猜猜?

有人鬥膽猜他的謎,結果沒能猜出來,沒猜出來也就算了吧,可傑夫佬笑笑的,說你那腦殼還不如一顆芋頭,我看是一包爛絮吧。我看看我看看。他隨手就拈起根劈柴往那人頭上猛地一敲,把人家腦殼敲開了,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這就是土匪傑夫佬幹的事,他殺人取樂。

沒人過去。四下裏靜靜的。

傑夫佬要發火了,有人看見傑夫佬火光映照中的那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有人在黑暗裏嘀咕,傑夫佬要殺人了,不知道哪個倒黴鬼要做他的刀下冤鬼。

就這時斧頭伯站出來了。

斧頭伯不是那地方人,斧頭伯那天去鎮子上賣皮毛,天晚了些,就歇在鎮子上了。傑夫佬一幫土匪把人趕出屋子時斧頭伯沒出來,斧頭伯就歇在坪對麵的小客店裏,他在閣樓上看這邊動靜。傑夫佬要鬧事情,斧頭伯才挺身而出。

斧頭伯拎了那把斧頭,踢蹋著那雙大鞋,“叭嘰叭嘰”從大屋子裏走出來。

土匪們都愣住了,土匪不相信真有人敢出來,竟然還拎著一把斧頭。他們緊張起來,他們把刀哇槍的都對準了斧頭伯。隻要他做出什麼舉動,斧頭伯那身子就要變成蜂窩。

“你拎著一把斧頭?”傑夫佬跟斧頭伯說。

“你不是要找人說說話?”斧頭伯說。

“啊哈,你是不是要班門弄弄斧?”

“要說什麼你說,我陪你說。”

“那斧頭不輕呀,我看是不輕……”

斧頭伯說:“你要人說說話你說呀!”

傑夫佬說:“我不是在跟你說嗎?我說斧頭……”

斧頭伯說:“斧頭有什麼好說,斧頭是自小隨身的一件物什,是一件貼身東西,是我的一個伴一位朋友。就這麼個事……”

他們真就聊上了,坪裏人都為斧頭伯捏一把汗,嘍羅們都以為這個男人死定了。傑夫佬手裏一直在玩著那把刀,傑夫佬是把飛刀好手,他隻要一甩手,斧頭伯隨時就沒命。誰都以為事情結果會是那樣,那截時間裏大家心懸懸的。

但事情出乎大家意外。

傑夫佬沒那麼做,傑夫佬心滿意足的一副樣樣。

“你是個人物!”傑夫佬說。

“我沒想到這地方能有你這麼個人物,你跟傑夫佬說話身子坐得直,聲也不顫不抖。”傑夫佬說。

“跟我到山裏去吧,我那少不了你這樣的角兒。”傑夫佬說。

斧頭伯說:“我不去,我現在過得好好的哪我也不去。”

“跟我上山過好日子。”

“我不去說了我不去!”

“這沒什麼不好,山上弟兄多,不受人欺負,山下這些有錢人家的錢櫃就是我的錢櫃,米倉就是我的米倉,豬欄雞舍就是我的豬欄雞舍……要什麼有什麼。”

“我不去!”

傑夫佬叫人從馬背上的簍筐裏割下一掛肉,那塊肉足足有十幾斤。又卸下一壇好酒。

“你帶回去燒了吃,吃完了肉喝完了那酒。再想吃好的喝好的想過好日子你捎個信給我。”

斧頭伯收下那肉那酒,他吃了那塊肉喝了那壇酒。他說那肉香那酒確是好酒。但斧頭伯沒去傑夫佬那,斧頭伯也沒叫人捎信給土匪。紅軍來了,斧頭伯就入了隊伍。

“噢?!他也是咱們隊伍上人?”汪鯉程眉頭跳了一下,他這麼問。

“你看你說咱們?你算是隊伍上人嗎?”雷下白了他一眼,雷下說。

“我那麼說來著,這不跟你們在一起我才這麼說說哩。”

“這不是個隨便能說說的事,紅軍是什麼,是一般人能說是就是的?”

“噢噢!”

“兩回事,就算你跟我們在一起也是兩回事,你們做你們的生意……”

“噢噢!”

汪鯉程還想聽雷下繼續說下去,他愛聽雷下說那些事,很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