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大夥兒一看,他雙手空空,哪有藥棉花?隻見他脫去單軍衣,露出一件貼身的雜色夾襖:布是拚湊的,紅一塊黑一塊、灰一塊藍一塊;式樣很土,粗針大線,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軍醫和護士都怔住了,又見他脫下夾襖,幾大把撕開:哇,夾襖內果真是厚厚的藥棉花,潔白清香,還散發出淡淡的藥水味……我決定去采訪這名衛生兵。別人盯著一線的戰鬥英雄,說不定後邊漏了一條大魚!非常不巧,就在我去采訪的前兩天,這名衛生兵上一線背傷員時不幸被彈片擊中,負了重傷。野戰醫院的院長接待了我,向我作了介紹:“我們都叫他小幹兵。幹,貴州土話,就是窮的意思,過去窮人就叫幹人。莫看他又瘦又小,幹起活來不要命,苦活累活全包了,硬是認真負責。這次上前線更是玩命,從一線背回來四十多個傷員……看不出,他戰備觀念蠻強喲,整個衛生隊,就他想到藥棉花,戰備在夾襖裏,絕!醫院準備為他請功。吳幹事,你可要好好寫,莫吝嗇形容詞,多用幾個驚歎號!”
院長還向我介紹了另一個情況:“不曉得為啥子,他負傷後拒絕做手術,拒絕消毒,結果造成傷口染、化膿,引起發高燒、說胡話。聽護士講,他發高燒時老叫‘藥棉花’,我想他是不是認為藥棉花太少,酒精棉球不夠用,應該讓給別的傷員用……把生命讓給戰友,把危險留給自己,這是一種非常可貴的自我犧牲精神喲!
不過,這樣拖下去,他的生命會很危險,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吳幹事,你順便幫我們做做工作,好好開導開導他。”
我答應試試。很快,我在一間帳篷裏見到了小幹兵——真想不到,他原來就是那個不合格、準備退回去的貴州小兵!他明顯長高了,長胖了,長白了,但同時也能看出他麵容憔悴,身體和精神都疲憊不堪。他躺在臨時用樹枝搭成的“床”上,紅腫的傷口流著膿水,引得蒼蠅嗡嗡亂飛。聽說,他是在背運傷員途中,用身體保護傷員時被彈片擊中的,那場景酷似《英雄兒女》中的一個鏡頭,令人感動。我進去時,他昏迷不醒,正說胡話:“爺爺,隻要天下太平,遲早會富起來,會有大米飯吃……藥棉花,我有藥棉花!”
我推了推他,“小幹兵。”他一把推開我,叫道:“別碰我!我不消毒,拿開!”我差一點摔倒。他醒了,那雙山鷹一樣的眼睛依然熠熠生輝,但他一時沒認出我,吃力地挪了挪身子,“床”吱吱作響。
我做了個掰手腕、扭扁擔的動作:“怎麼,你忘了?”他馬上想起來了,感激一笑,“首長,謝謝您,沒把我退回去。”
有了這麼一個好的開頭,我想,往下的采訪應該不成問題了吧?我說:“我不是首長。我姓吳,你就叫我吳幹事。你的事跡我都聽說了,你很勇敢,救下四十多個傷員。而且,你戰備的藥棉花,在關鍵時刻挽救了許多戰友的生命。醫院領導正準備為你請功,等你養好了傷,把立功喜報寄回去,你爺爺一定會很高興!”
出乎意料的是,他對我的“頌歌”絲毫不感興趣,雙眼漸漸無神,雙手緊摳著“床”下的樹枝。看得出,他好像在忍受著某種痛苦的折磨。我以為是傷口的劇痛在折磨他,乘機開導說:“聽說,你耍小孩子脾氣,不消毒,不做手術?你應該聽醫生的話,趕快做手術。你還年輕,要珍惜生命。對了,你今年該滿十八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