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難忘小幹兵(3 / 3)

他點點頭,嘴角微微抽搐,證明他內心深處很不平靜。我掏出了采訪本,“能不能跟我談談,你怎麼會想到把藥棉花戰備在夾襖裏?”他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我有些意外,說:“不要謙虛嘛,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談。”他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珍珠一樣明亮,冷不防說出:“我……我有罪。罪……罪該萬死!”

我大吃一驚,“你說胡話!”

他緩緩睜開了眼,定定地望著我,一臉真誠,“不,我很清醒。

藥棉花不是我有意戰備的,是我出征前……偷的。”什麼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是你……偷的?”

“我對不起部隊,我有罪!我該死!”他正視著我,斷斷續續說出了事情的真相。原來,部隊出征前,他把軍大衣寄給了爺爺,自己偷偷用藥棉花做了一件夾襖……他淚流滿麵,說:“山區冷。我爺爺穿了一輩子羊皮褂,還從來沒聞過棉花味……我想,萬一我‘光榮’了,也算對他老人家盡了一點孝心……我是小偷,哪還有臉做手術?我自私!我後悔!我沒臉見我爺爺!”

我的心沉甸甸的,筆也沉甸甸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正好,我的采訪本裏,還有一首幾天前我從戰士日記本裏摘抄的戰地詩歌:

為了太陽不被硝煙遮擋為了月亮不被子彈打穿我十八歲的青春,十八歲的夢幻交給界碑,交給南疆我用貧血的身軀組成鋼鐵長城,組成血肉花環……這首詩,難道不可以看成是寫給小幹兵的嗎?這時,我才掂出這首詩的分量,我有什麼資格去批評這樣的“小偷”?再說,他拒絕做手術,害怕碰到酒精棉球,說明他已內疚到了荒唐的地步,還用得著我去批評?他用這種方式懺悔固然有些偏執,但不也證明他的誠實可愛、透明無瑕?我收起一個字也沒記的采訪本,特意叮囑:

“這件事,你不許再對第二個人說。”

他一愣,急紅了臉,“為啥?我說的全是真話!入伍時我欺騙過部隊,現在不能再做那種事……我受了部隊兩年的教育,再過幾天就滿十八歲了,該是真正的兵了,不能再說假話。”

他見我不說話,艱難地挪了挪身子,鄭重其事地提出一個問題:

“吳幹事,您說,我做了那種事……還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好兵?”我感到很為難,趕緊避開話題:“你要聽醫生的話,趕快做手術。”他一雙期待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固執地又追問了一句:“您說,我還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好兵?”我動了動嘴唇,沒有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顯然大失所望,緩緩閉上期待的眼睛,流下兩行清淚……幾天後,小幹兵掛著一臉遺憾“走”了。那一天,正是他十八歲的生日!醫院給他評了二等功,這樣,按照有關規定,他爺爺可以享受到烈屬待遇,晚年生活有了保障。後來我才知道,他並沒有聽從我的勸告,臨死之前,又一次向野戰醫院的院長坦白了“罪行”。隻是,院長采取了與我一樣的態度,嚴格保密,對誰也沒說出真相。

如今,黔北山區和全國各地一樣,正在闊步走向富裕,奔向小康。要是小幹兵還活著,應該穿著厚厚的棉衣,吃著白白的大米飯……曆史不會忘記:曾經有一個小幹兵,用貧血的身軀保衛過今天的幸福生活!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懷念小幹兵,也一直深深痛悔,為什麼我當時沒有理直氣壯地說一句:“小幹兵,你是一名合格的好兵,是共和國最優秀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