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麵是白,再深一層是灰,灰裏邊是紅。
紅磚的縫隙裏有著鋼筋,填滿水、土、沙石凝成的混凝土。牆麵上什麼也沒有,卻又似乎什麼都有。貼近牆有書櫃,有鋼琴,有桌子,有電腦,有嵌在牆中央的一扇巨大的窗。透過窗可以看街景,看街麵上嬉笑怒罵的人群,看行進中的大小車輛和背著書包跑步向前的孩子。
書櫃裏的文人雅士在最寂靜的時候,會鑽出狹窄的空間,用沉穩、輕巧、詩意、浪漫的語言,述說黑與白之間的行走,其中的思想、哲理和情感。低到塵埃裏的張愛玲,縱情豪邁的蘇東坡,扼住命運喉嚨的貝多芬,三言兩語便能使人醍醐灌頂的幾米……他們或坐或立,或自若或淡然,形態宛如雕塑館裏的塑像。
鋼琴靠近左牆。它隨時在彈奏,輕快的中板,舒緩的小調,伴著不斷變換的目光,在牆麵上滑行。貝多芬強悍而執著,舒曼憂鬱而感傷,巴赫沉穩,莫紮特清純,都悄悄地隨著時間演繹在鋼琴上,融化在黑鍵與白鍵之間,在上下飛舞的指尖中抒發著自己的情感和時代的印痕。他們的手臂堅強有力,落在鍵盤上的手指輕重有序。花般的世景,流水樣的年華在消失、在重現,在化成音符的白牆上定格。牆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爬滿了黑色的小蝌蚪,畫滿了五線譜,留下各種各樣不同色彩的記號。
詩人騷客們躲在角落,圍著石桌石凳飲茶搖扇,談笑風生、筆墨飛舞。長短相間的詩,碼放整齊的文稿,思緒飛揚裏的癲狂輕落在牆麵上,化成影子。嬉笑怒罵的表情在淺淡的燈光下映現。李白的灰袍,杜甫的青衫,納蘭性德的眼淚,李清照的愁慘,隨著茶杯裏晃動的水飄來蕩去。他們在比肩接踵中回望,互相認識又互相不識。睡在夢裏的弗洛伊德,蹲在窗台上數星星的伽利略,天空中陪著月光玩耍的嫦娥,映襯著這冰冷的空間不再冰冷,讓沉睡的世界灑滿了陽光。
音樂和文字在半空中歡愉,上下跳躍,如浮起的微塵。
電腦桌前的我,眼看著顯示屏上的字,聽覺和觸覺在感受他們的呼吸。手指印布滿鍵盤,噠噠噠的敲擊聲穿越時空,世間的種種彙成了湍急的河流,流淌著、寂寞著。
牆是不動的,任所有的人飄搖而過,任所有的手平滑輕拂。水不動,沙石也不動,動的隻有屋裏流動的風和掛在飄窗上素花的窗簾。靠牆的桌子也不動。顯示器卻如同一個人的眼睛在不停地眨來眨去。世界不自覺地溜達到眼底——巴黎的金發女郎,英格蘭街道上行走的紳士,美國小巷裏穿過的音樂風,太平洋小島上的浪漫風情,透過薄而精致的水晶跑出來,貼近牆,與牆縫裏的空氣對話。世界瞬間變得很小,世界瞬間變得很大,小到隻在方寸之間,大到無邊無際。所有的色彩、形狀、物質都在流動,所有的流動又是那麼地不可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