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儔《尊白堂集》卷三《休日……正月三十日》
朝雨城南柳色新,溪光溶漾宛如銀。……
趙湘《南陽集》卷三《太皇太後閣春帖子》
殘冰未放溝聲滑,小雨頻催柳色新。
胡宿《文恭集》卷三《感舊》
……曾迷玉洞花光老,卻過金城柳色新。……
劉敞《公是集》卷二十八《答杜九重過東門船戲作》
……卻尋陳跡先亂,況複青青柳色新。
曾鞏《元豐類稿》卷六《遊天章寺》
籃輿朝出踏輕塵,拂麵毿毿柳色新。……
韓維《南陽集》卷十四《太皇太後閣六首》其六
殘冰未放溝聲滑,小雨頻催柳色新。……
張舜民《畫墁集》卷一《京兆……自畫陽關圖並詩……》
……分明朝雨挹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晁說之《景迂生集》卷八《次韻張姑丈感舊》
聞道江頭柳色新,可憐不識洛陽塵。……
李複《潏水集》卷十三《再過方山驛》
春過方山驛,依然柳色新。……
謝薖《竹友集》卷七《和董彥光立春日二首》其一
梅蕊飛翻柳色新,雪泥幹盡已成塵。……
很明顯是意識到王維的詩而作的,的詩題中有“陽關圖”之語,由此可見,對於北宋詩人來講,“客舍青青柳色新”是普遍為人接受的。
從宋代編纂的書籍中所引用的例子來看,以《唐詩紀事》卷十六為首,《雍錄》卷七“渭城”的“王維之詩”,《演繁露》卷七“霸陵折柳”的“王維”詩,《能改齋漫錄》卷三“陽關圖”的“王維送元二詩”,《古今事文類聚》後集卷二十三、別集卷二十四的“陽關三疊”,《全芳備祖》後集卷十七的“七言絕句”“王維”,全部為“客舍青青柳色新”。宋施德操的《北窗炙錄》卷上記述道:“陽關詞,古今和者不知幾人。彥柔偶作一絕句雲,客舍休悲柳色新,東西南北一般春。……”由此可見,王維的名句,在宋代已經以“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形式為當時的文人們所認識接納。因《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八六“集部”三十九“《才調集》十卷”雲“王維《渭城曲》‘客舍青青楊柳春’句,俗本改為柳色新”。從而被“俗本”一詞迷惑,認為“楊柳春”的版本較好是沒有必要的。
“渭城”的黃土,無論下雨還是晴天,都會因泥濘或塵土而令旅途之人煩惱。當時的旅行,通常是清晨盡量多趕路。《渭城曲》開頭兩句,就是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中,很幸運地趕上“朝雨”“浥”“輕塵”的狀況下寫就的,這裏,作者的重點並不在“春”這種漠然的季節感上。
王維《渭城曲》中“新”的意象,雖然也包括伊藤氏所言的“雨後的感觸”,但更著重的還是在“清晨的爽快感”上。從其他唐宋詩的人用例,我們也可知“柳色新”並不僅限於“雨後”的景色,如曾鞏《遊天章寺》中的“籃輿朝出踏輕塵,拂麵毿毿柳色新。……”“柳色新”的“新”字,與“籃輿朝出踏輕塵”句中的“朝”結合,表達出被“新鮮的朝日”照耀的“柳色”的“清爽”。因此,伊藤氏的“由於是表現雨後的感觸,難免重複”之說沒有說服力。而且“青青”易使人聯想起“青春”的“青”,如作“柳色春”的話,反而“春”重複了。第一,開延“春chun”(合口三等)韻,沒有“新xin”(開口四等)韻的清澄透明之感。如賈至《春思二首》詩的“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曆亂李花香。……”、高駢《邊方春興》“草色青青柳色濃,玉壺頃酒滿金鍾。……”,為了引導出“李花香”、“滿金鍾”等有濃鬱香氣或奢華的黃金的意象時,用“黃huang”(合口一等)、“濃nong”[合口三等]舒緩的音較相符,然而,“輕塵qingchen”(‘輕’開口四等,‘塵’開口三等)“青青qingqing”(開口四等)接著的音,還應該是“新xin”的“I”。因此,與其說“在普及程度上,‘柳色新’占優勢,是因為歌唱的影響。”,不如說正是因為“柳色新”韻律更優美,所以被“歌唱”,從而“普及”了。
此外,伊藤氏把“故人”簡單置換為“友人”也是一個問題。“到陽關為止的途中雖然沒有故人,然而一旦出了陽關,就一定不會有故人了。”(釋清潭《續國譯漢文大成陶淵明、王右丞集》579頁)這個翻譯,雖然注意到了“西出陽關”的“出”,但如果“途中沒有故人”的話,那麼“西出”的效果就會減少一半。“西出陽關”是指“元二”走過“陽關”出“使”“安西”,作者擔心他將要經曆苦難和危險,並不是表示“故人”的存在範圍。“無故人”,岩波文庫本《王維詩集》隻翻譯成了“沒有友人”,沒能把王維這首詩以“故人”結尾的意圖,以及“更盡一杯酒”的“更”和“一”中所蘊含的作者的心情傳達出來。這個“故人”是“能夠像這樣一起飲酒的友人”(都留氏《王維》82頁),是“一直送別到極限的、依依惜別的朋友”,不是一般的“友人”。這個“故人”就是王維自己。“在邊境盡頭的‘安西’,沒有像‘我’一樣能夠開懷暢飲的的朋友,所以現在、在這裏希望你幹下我敬的這最後一杯酒。”
“不是積極的愛酒之人”(參照入穀仙介著《王維研究》創文社,昭和51年3月發行,第458頁)的王維一直陪伴對方到早晨,勸對方喝下最後一杯酒的意圖,正如《送李睢陽》詩的結尾所寫的:“……須憶今日鬥酒別,慎勿富貴忘我為。”那樣,希望對方永遠記住“今日鬥酒別”這個場景中的“我”。
“元二”不是像太守“李睢陽”那樣須要小心侍奉的人。《送別》:“下馬飲君酒……”,《送綦毋潛落第還鄉》:“……置酒臨長道……”,《酌酒與裴迪》:“酌酒與君君自寬……”,對於與“名利”無緣的“故人”,王維通過勸酒安慰他們。王維送別的“元二”大概也是一位“不遇之士”吧。如果把“元二”的個性具體地寫入了詩中的話,那麼《渭城曲》就失去了其普遍性,可能也就不會如此受人喜愛而被廣為傳唱吧。從詩中的畫麵抹消“元二”,把焦點對準勸進“一杯酒”的“故人”,“王維的自我意識”被前半部清新的寫景所淨化,從而使此詩成為廣為流傳的名作。
五 送別詩中的王維
在《送魏郡李太守赴任》中,王維詠道:“……前經洛陽陌,宛洛故人稀。故人離別盡,淇上轉驂。企予悲送遠,惆悵睢陽路。”“企”為“企盼”、“關心”之意。王維仿佛自己就是“赴任”的“李太守”似的,想象中“經”過“洛陽陌”,想象中在“淇上”“轉”“驂騑”,“遠行的(李太守)回想起以悲傷的心情送別的王維來,(李太守)在睢陽路上會很惆悵(與王維這個‘故人’分別)的吧?”在送別詩中,想象旅程前路情形的並不是很特別,然而構造如此複雜,把送行者的形象突出在前麵的例子還是很罕見的。這裏的“故人”是李太守的“友人”,但是,“故人稀”、“故人離別盡”埋下了伏線,引導出對方的“惆悵”原因,凸顯了王維的“隻有我是‘悲送遠’的‘故人’”的這種自我意識。
都留氏把王維的《送別》(《全唐詩》作《齊州送祖二》)詩訓譯為:“送君南浦淚如絲∕君を南浦に送りて涙糸の如し∕君向東州使我悲∕君は東州に向かい我をして悲しましむ∕為報故人憔悴盡∕為に報ぜよ故人は憔悴し盡くし∕如今不似洛陽時∕如今は似ず洛陽の時にと。”(《王維》75頁),注中明記:“故人,舊友,指王維自身。”並且把後半兩句翻譯為:“你們的舊友那個王維啊,已憔悴至極,現在一點也不像洛陽時代的樣子了。”然而,入穀氏則訓譯為:“為に故人に報ぜよ憔悴し盡くし∕如今は洛陽の時に似ずと”(《王維研究》第352頁),對於“故人”的解釋,入穀氏介紹了兩種觀點,一種為:“王維委托被送行的人向將在東州相會的故人轉達問候”,另一種為:“故人,即王維,與君相別,由於太過悲傷而憔悴,君不久也會知道吧”,之後,他又把話題轉向了:“還有,這首詩是在哪裏所作也是一個問題。……”的確,這個“為報……”句是個問題,“故人”是指王維的友人還是王維自己,內容有所不同。另外,把“故人”看作是“報”是賓語,還是“憔悴”的主語,解釋也不一樣。例如,喜多尾道誠氏《王維詩評釋》彙文堂書店(大正12年12月22日發行)第35頁解釋道:“……你到了那邊,務必對那裏的友人轉達我的問候:‘以我為首,這段時間,咱們這些舊友們一個接一個地與親友離別,早晨剛送走一個朋友,晚上又與另外的朋友分別,如此這般,我們傷心至極,情緒十分低落,如今,我們幾乎沒有了你們在洛陽時大家共同遊玩時的興致,倍感沮喪。”釋清潭《王右丞集》581頁解釋道:“……告訴你們吧,像我這樣的故人多半已經憔悴殆盡,今天,已不似往昔在洛陽相互往來遊樂時了。”到底誰的解釋正確呢?如果“淚如絲”是王維的眼淚,“使我悲”的“我”是指王維的話,那麼“憔悴盡”的主語就應該是王維,既不是“我們”也不是“我等故人”。另外,因是“如今不似”,那麼感歎“昔”不像現在這麼“憔悴”的,就是王維自己。這樣的話,都留氏把“故人”看作是“憔悴”的主語似乎更妥當。王維希望“(君)向在東州相會的故人”原原本本地轉達盡失昔日麵貌的如今自己的形象。因此,後半2句應該譯為“(對君以及目的地的友人來講的)‘故人’(王維)已經‘憔悴’殆‘盡’,請向(他們)轉達”。
齊州送祖三
相逢方一笑,相送還成泣。
祖帳已傷離,荒城複愁入。
天寒遠山淨,日暮長河急。
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
就像那位因愛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而憔悴致死的美少年——那喀索斯在水麵上映照自己的身影一樣,“另一個王維”在離別的場景中凸顯了沉浸在感傷中的自己的形象。王維與祖詠有二十年的交往,他在《喜祖三至留宿》詠道:“……不枉故人駕,平生多掩扉。……早歲同袍者,高車何處歸。”祖詠回以《答王維留宿》道:“四年不相見,相見複何為。……語嘿自相對,安用傍人知。”兩人關係十分親密。《贈祖三詠》中王維道:“……結交二十載,不得一日展。……良會詎幾日,終日長相思。”
《渭城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中送別“元二”的故人,《齊州送祖三》“……望君猶佇立”中佇立的朋友,都很淒美,他們的背景都是悠遠廣大的自然風景。出現在這淒美的最後畫麵中的,不是被送別的“元二”、“祖三”,而是送別他們的王維。
當然,並不是王維所有的送別詩中,都會出現“另一個自己”。例如:
送邢桂州
鐃吹喧京口,風波下洞庭。
赭圻將赤岸,擊汰複揚舲。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
明珠歸合浦,應逐使臣星。
直到最後發出“應……”的餞別語為止,這首詩中王維沒有出現。但是,如果仔細讀的話,我們就能注意到“另一個王維”隱藏在在寫景的背後。王維用《楚辭·涉江》中的“擊汰”一詞,一麵詠“桂州”的“合浦”,一麵仿佛自己就是旅人一般,詳述旅程。
鬆原朗氏在《中國離別詩的成立》(研文出版2003年6月發行)第208頁講道:“送別詩的一級讀者不僅包括被送者,實際上還包括出席送別宴會的全體人員,因此‘送別詩’要使這眾多的人都能讚同接受。這裏具有重要意義的,不是作者(送者)與被送者之間私下的交情,封閉的私人關係(最大的是惜別的哀情),而是能夠對在場的與被送者處於濃淡各異、各種各樣社會關係中的人們等距離地傾訴,因此內容必需是普遍的、客觀的項目。而以被普遍認知的文獻為基礎的,對去往任職地途中的寫景描述,的確是既能滿足送別詩的形式要求,又能客觀展示詩人修辭技巧的,最合適的項目。”這段話確實非常完美地在“送別詩的曆史發展中”“考察”了“沿路寫景的手法”。
入穀氏講道:“在詩中,送別對象實際上早已消失了,隻有大自然全麵地凸顯了出來。”(《王維研究》第335頁)他引用《送邢桂州》詩,講道:“王維雖說是在為赴任的官吏送行,但他幾乎沒有看他們,他所看到的是吞噬著容貌光鮮、逐漸遠去的一行人的,無情、漠不關心的大自然。”(《王維研究》337頁)。“贈與官吏的送別詩大部分很冷靜,用極端的話來講是禮儀性的詩……或許是物質利益的源泉。……他喜好而慣用的手法是,假裝關心被送者的旅途,在不知不覺中巧妙地轉移了視線,把目光轉向了他真正關心的對象,轉為描寫中華大地壯美的自然風光。……這是一種詩的障眼術。”(《王維研究》第357頁)
《送邢桂州》就是“禮儀性的詩”。但是,王維並不是“沒有看”“他”。王維很“冷靜”地看著“邢桂州”。即使是“禮儀性”的送“官吏赴任”,王維還是在“看著他們”。不過,雖然在“看”著“他們”,但一旦把焦點對準了“壯美的自然”或“另一個自我”,“他們”就從意識中淡出了,不知不覺中就“看不見”了。即使是沒必要“假裝關心”的對象,他也“不知不覺地把視線”“轉向”“壯美的自然”或被美化了的“離別的傷感”,這是王維的自我意識對離別情景產生反應的“習慣性”的“行為”,而不是“障眼術”等帶有欺詐性的“技巧”。王維無論公、私,無論“被送者”是同僚還是親友,無論是否是“物質利益的源泉”,一定要把送別詩寫得很唯美。
王維送別詩的“冷”、“美”是因惜別之情被壯美的大自然“淨化”而成的,這種“淨化”的最高境界可從下麵這首詩中看出:
送別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
這首詩之所以看上去像是在自問自答,是因為“君”和作者實在太相像了。“君”既然是要歸隱終南山腳下的人物,那麼無論是王維的“故人”還是王維自己,總之都是“另一個王維”。
橋本循氏《中國文學思想論考·王維研究》秋田屋(昭和23年2月)中寫道:“……他的官職由右拾遺累遷為監察禦史、左補闕、庫部郎中。他心在山林身卻在魏闕,嘴裏說想策藜杖歸隱桃源,卻一直沒有舍棄塵世、辭別世間喧囂。這給人一種自相矛盾的感覺,在《與魏居士書》中有這樣一節:……惡外者垢內,病物者自我。……異見起而正性隱,色事礙而慧用微。……把由外部進來的感覺區別為是非、善惡、美醜、好惡本身,就是把事物對立起來考慮,是自我意識很強的證據。……最終都可以歸結為心態的不同,事物本身並無所謂是非,而且這樣的想法太束縛自己,太被外物所左右。如果自身是空虛的話,什麼都是一樣的。有了有差別的心,事物的真性就隱藏起來了,就會被外物左右,即使慧用且空朗的心靈的作用也衰微了。……從這段文字中,我們可以明白為什麼王維雖然擁有超世出塵的誌向,卻幾乎傾其一生都在宦海沉浮之中。他的這種乍看很矛盾,但其實並不矛盾的人生觀、處世觀。……”(《一平生的一麵超世出塵的誌向》)一如小林博士所進:‘王維是高人,但也是凡人,可以說他是凡人中的高人。……對他來講,這個世上的現實,它所有的汙穢和慘苦,常讓他感到難以承受的重壓。……對他來講最痛苦的是,他自己也是他所嫌惡的現實的一部分。’……”(《王維的生平和藝術》“一王維的為人及其詩”第124頁)。
王維的自我意識,不像納魯索斯、何晏那樣外在的“自我陶醉”。即使被沉浸於感傷的“另一個自我”陶醉,也不會被現實中的自我陶醉。不凝視“另一個自我”就會感到不安的“習性”,使王維在麵對作為官僚的自己時,他的自我意識,莫說“陶醉”,甚至會演變成類似於自我嫌惡、逃避現實似的感情之中。在未成熟的少年期,年紀青青就不得不陷身於都城汙濁之中的“肉身的王維”,也許擁有向“在俗的摩詰”升華的這種精神上的“自我防衛機能”是必要的。
六 《輞川集》中的幻影
對於《輞川集》的第一首詩《孟城坳》:“新家孟城口,古木餘衰柳。來者複為誰,空悲昔人有。”其中的“來者”和“昔人”,喜多尾氏在《王維詩評釋》第52頁中寫道:“……啊,我哪天去世後,又是誰來占有它呢?種植這株衰柳的故人已經辭世,無法再相見,就像我現在歎息一樣,未來的繼承者,肯定也會對我發出同樣的歎息。……”並解說道:“從來者的角度來看,昔人指的是摩詰自身。”據集英社漢詩大係《王維》第310頁的腳注,小林博士遺留下的“筆記”中寫道:“夾在未來和過去之中的、現在的自身的無常”“有對永恒的追慕之情”。然而,入穀氏在中國詩文選《王維》築摩書房(昭和48年12月30發行)第159頁寫道:“……王維的最後句,普通的解釋是作者對前所有者宋之問的悲傷,而我認為悲傷的主語應該是來者,悲傷包括王維、宋之問在內的昔人,這樣趣味更深。當然實際上是王維在悲傷,但設定來者,通過對他進行感情移入,拓展了詩的深度。……”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選讀《王維孟浩然詩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6月發行)在“說明”中寫道:“……初唐詩人宋之問原本住在這裏,貶死而去,隻留下衰柳搖風作態。以此景象看待世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不禁唏噓作歎。”“解釋”明確寫道:“昔人—指宋之問。”另外,《王維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7月第一版,1983年4月再版)注道:“‘來者二句’謂:後我而來此居住的不知是誰,那麼,又何必為此地昔日的主人而悲傷呢!”王友懷氏的《王維詩選注》(陝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9月發行)、陳貽焮的《王維詩選》都異口同聲地說明道:“以上兩句意思是:以後來此居住而追念我們現在的又是何人?那我又何必徒然地悲歎這裏的舊主人空有當初的勝境呢?”陳、王兩氏隻把“昔人”置換成了“此地昔日的主人”和“這裏的舊主人”,而沒有說是“宋之問”。
“認為作者是在為前所有者宋之問悲傷”的觀點承襲了《徐氏筆精》卷三“……‘來者複為誰,空悲昔人有。’注皆未明。蓋輞川舊為宋之問別業,摩詰後改為莊。此二句,蓋指之問而言。”以及《唐音癸簽》卷二十一“輞川舊為宋之問別業。摩詰後得之為莊。昔人似指之問,非為昔人悲。悲後人誰居此耳。總達者之言。”這些明代的舊說,並不一定是“普遍的解釋”。入穀氏的“設定來者並對其進行感情移入”的解釋才是在喜多尾、小林兩人觀點的延長線上的“普通的解釋”,而不是入穀氏的創見。《王維研究》第613頁沒有寫“包括王維、宋之問在內的昔人”,然而認為“……《孟城坳》未必就是幻想的作品,麵對風景,王維複雜的思緒馳騁:將來的所有者,或許會對昔人,那時已經成為過去的人物的自己曾經擁有這塊土地而感到悲傷吧。……”但是,“悲傷”的對象,不是成為過去的人物的自己“曾經擁有”之事,而是所有者成了“過去的人物”之事。就連都留氏也注釋道:“這句詩普遍認為是王維徒然追思悲傷過去的所有者之意。此時,這個昔人指的是包含這幢別莊的前所有者宋之問在內的。然而,我則認為它的意思是‘他在為過去的所有者悲傷的同時,對自己將來也會成為過去的所有者而被人悲傷之事感到悲傷。’”(《王維》第40頁)